卡米尔的话让崔辰淼一时怔住，她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养的小猫。是啊，与猫猫狗狗的情感尚且难舍难分，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你说得对，我终归是要离开的，不能陪她一辈子。”

在此之后还发生了一件比较凶险的事，他们在外出救人时，遇到了火拼。有惊无险的是，其中一方是布鲁托，他在认出崔辰淼她们后，直接让人放行，没有为难他们，也没有按照惯例将她们洗劫一番。

崔辰淼的心情很复杂，因为她看到布鲁托下令把抓到的人全杀了。这种杀戮完全是在宣泄，崔辰淼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被卡米尔拉住了。

等她们脱离危险区域，卡米尔看出崔辰淼的迟疑，说道：“早知道会给你造成困扰，我当时就不安排你救人了，我亲自上。只是我的技术比你差，安排你也是为了保险，能确保伤者能尽快恢复。”

“不是的，”崔辰淼抓住卡米尔的手，眼尾有些发红，“我知道我们不该拒绝病人，所以救他是应该的。但是看到他修养好了，就继续不拿别人的命当命，还是感觉心里发寒。他自己快要死亡时，拼尽全力想活下去，那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也尊重一下别人的生命呢？”

之前她从未后悔过救人，她还和余维东讨论过这件事。当时她的意志很坚定，她想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怎么会不畏惧生命。结果有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她面前，她对以往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多思无益，这个世界的对对错错哪能分得那么清楚，我们能做很少，只能做自己眼前的事。”卡米尔拍拍崔辰淼的手，想宽慰宽慰她，“淼，你的心太软了，不适合看那么多悲剧。你不要想太多，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职责。一个人在你面前奄奄一息，你首先想到的肯定是用自己脑海中的知识救他，而不是思考他是个怎样的人，对吗？”

崔辰淼点点头，这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的话太无力，可能一时不能为你解决心里的困惑，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想那么多。治病救人是我们的目的，其他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人，我们不是神仙，解决不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苦难。”

作为医生，崔辰淼能做的只是帮助病人处理伤口，日后的康复都要靠他们自己。她尚且不能瞬间消除病人的痛苦，又怎么能插手这些病人伤愈后的人生。

卡米尔的安慰让崔辰淼暂时放下了对自己的苛责，继续投身后续的工作。

菲力乌斯的工作接近尾声，崔辰淼准备回国，开启她作为外科医生的职业生涯。但意外就是来的猝不及防，卡卡塔的战火让崔辰淼回国的计划泡汤，她跟随卡米尔，一起奔赴新的战场。

但她没想到的是，洛卡斯也没有选择回国。

洛卡斯是贵族出身，家里还有点小资产，可以说是一辈子躺平都能衣食无忧。但是他选择当一个医生，去治病救人。

“你为什么要去卡卡塔？”崔辰淼有些不理解，“在菲力乌斯的时候，你可是天天都在抱怨那里的环境不好，想尽快回家去的。”

在平日，洛卡斯一直都是咋咋呼呼的，但在回答崔辰淼这个问题时，他的脸色变得分外深沉。“战争背后的手在操弄，伤的都是普通人，”他裂开嘴角，嘲弄一笑，“要我回去享福吗？我可做不到，我要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感受到他的愤怒，崔辰淼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用动作传达自己的钦佩与安慰。

洛卡斯平复好自己的心绪，又恢复了原本的性子，“就只是拍拍我吗，亲爱的淼？能不能给我一个拥抱，我的心还是好痛。”

看出崔辰淼还在迟疑，洛卡斯开始卖惨。“战争是残酷的，可在一些政客眼中，也不过是一场为自己攫取利益的游戏。我的国家，我的家族，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虽然洛卡斯最开始是打着卖惨的主意才继续说下去的，但说着说着，把自己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情又给破坏了。

看出他真情实感地难受，崔辰淼出于对朋友的同情，给了他一个拥抱，这让洛卡斯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他没有没轻没重地紧紧拥抱回去，而只是虚扶一下崔辰淼的背部，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礼貌他还是有的，只是爱在嘴上占占便宜罢了。

巴巴罗尔本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城市，城中满是罗马遗迹，还有数不清的紫藤萝凉亭。

可如今，建筑机会被炮火全部摧毁，历史的厚重被当代的利炮轰出一个缺口，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淼，别看了，快来这边救人。”卡米尔的声音透着焦急，崔辰淼连忙回神赶去帮忙。

自称穆罕默德的男子被一截断壁压在了大腿上，由于时间过了许久，被压部分的组织已经坏死，想将腿完全保留下来是不可能了，只有截肢一个选择。

崔辰淼将自己的检查结果告诉了他，眼睛里满是歉意。

这种结果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了的，崔辰淼也想他可能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消息。没想到，他直接攥住崔辰淼的手臂，语气急迫地回答：“砍去吧，把我的腿砍去，如果这能保留我的性命。只要我还活着，我的家人就会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还有双手能去为他们报仇。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记得他们，我也没有机会亲自杀死破坏我家庭的敌人。”

他的话语就像一首复仇诗，点燃了所有人的眼泪。

战争也是有间隙的，崔辰淼也只有在基地休息的时候能喘口气，余维东亦是如此。

在确定崔辰淼今晚不用去医院值班后，余维东问了问她能不能来找她聊聊天，安笑也一起。

战乱不断的地区遇到老乡，崔辰淼还是高兴的，也没好奇余维东有什么事，直接答应了他的会面邀请。

三人在临时搭建的餐厅营帐碰面。

余维东大量了一下四周，有些唏嘘，“我原本以为菲力乌斯的情况就够糟糕了，没想到战火之下，环境只会更离谱。”

地面是未加修整的荒地，十分不平整，如果不注意脚下，很可能会被凹凸不平的土块绊倒。

“建设起来难，破坏只需要一瞬间，”安笑也很感慨，“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

而崔辰淼已经来这边很多天了，最开始的感慨已经过去，因为直接问问题，“你们两个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余维东坐在她面前，“还是采访的事，你可是我们在医生组织里唯一的人脉。”

崔辰淼对这个问题没感到意外，她点点头，“也不是不行，你等我再申请一下卡米尔吧。话说，你们上次之后没有互相留联系方式吗？”

安笑摇摇头，“卡米尔医生雷厉风行，基本上在见面期间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根本不需要后续的联系。”

想起卡米尔，崔辰淼也很赞成安笑的话，她没忍住，笑了一下，“确实，卡米尔确实是个效率极高的人，什么事情都要立刻安排好。我真的很佩服她，安排好的计划就去做，不打一点折扣，而且按照她的计划，最后的结果也都如她所料。”

三人又对谈了一会儿，安笑提出先离开。原本崔辰淼也想一同离开，只是看余维东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她便没有提，而是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水。

“对象来消息了，你们聊，我先撤了。”安笑晃晃手机，脸上笑眯眯的。

崔辰淼虽然对她的情感问题有些好奇，但也不能耽误她的事，于是没有开口，笑眯眯地看着她离开。

看出崔辰淼的好奇，余维东就把安笑和扬乐的事跟她说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奇妙的缘分，”崔辰淼送上自己的祝福，“希望二人的感情路能顺顺利利。听你这么说，二位都是忙人，安笑来着片混乱的战场，也不知扬乐该怎么担心。”

“那你呢？你来如此混乱危险的地方，你的家人放心吗？”余维东有些好奇，一个直博的医学生，一个耗费大量资源教育的人才，怎么会就那么喜欢扎进危险。

崔辰淼露出一副怀念的神情，“我的家人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怅然若失，余维东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他在转移话题和宽慰崔辰淼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没等想明白选择什么，崔辰淼自己就接着说了下去。

“我的父母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出了车祸，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回不回国又有什么区别。”崔辰淼拿起手边的纸杯，仰头喝了下去，喝水喝出一股饮酒的豪迈。

“我很抱歉。”余维东选择宽慰崔辰淼，“我想就算亲人离世，他们对你的爱也不会消散。”

“是啊，我相信。”毕竟家人去世已经很多年了，谈到此事心里虽有钝痛，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极端的伤感，“那你呢，你和安笑也都在这些危险的地方，你们的家人会担心吗？”

“安笑的爷爷和爸爸都是军人，担心是避免不了的，但也会放手让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我嘛，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崔辰淼一怔，张嘴想要道歉。

看出她的意图，余维东连忙制止，“好了好了，你不用向我道歉。我们两个一直对着道歉，就不用说其他事情了。”

“你说得对，”崔辰淼看着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面前的崔辰淼认真凝视自己，她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和当检察官的崔辰淼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余维东的话堵在喉咙，开口时，有些轻微的哽咽，“我想，”他清了一下喉咙，将情绪强压下去，反而在嘴角挂上一个不合时宜的轻佻微笑，“我们两个都那么孤单，能不能凑成一对？”

听到他的话，崔辰淼的表情没怎么变化，对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之后她嘴角上扬，戏谑地说：“余记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听崔辰淼这么说，余维东也想起了那次对话，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作为医生，崔辰淼的情感冲击只会比他更强烈，他又凭什么将这件事提出来呢？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崔辰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表白，这个事实让余维东心里一紧。

“是啊，还是说出来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余维东看着崔辰淼，收起了玩笑的语气，“谁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相遇，当然是把握当下，随心而活，你怎么想？”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她抬头看向余维东，说：“你说的对，人只能活一次，相遇就是一场缘分......”

没等她说完，洛卡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在这里，亲爱的淼。原本想邀请你去散散步，但你没在板房里，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

余维东心里提起的一口气被打散了，他有些懊恼，默默咬了咬牙。

第三人突然到场，崔辰淼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虽然被二人行注目礼，但洛卡斯完全不放在心上，自觉坐到崔辰淼身边，“真是抱歉，我听不懂中文，没打扰什么吧？”

本来余维东就在生气，也没客气，“那可真是打扰太多了。”

洛卡斯也很有意思，被人直白嫌弃也不生气，而是直接道歉。虽说嘴上抱歉，但是行为中完全没有看出歉意，甚至有下次还要这么做的理直气壮。

在菲力乌斯，他也见过余维东的反应，一看就是被他们亲爱的淼迷住了，而且这感情还不浅。作为好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来把把关。

安笑果然评价的没毛病，余维东在看到崔辰淼时反应太大了，见过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都这样了，还说自己打算隐瞒，其实谁都没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