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菲力乌斯不是一个国家,而是分散的几个部落,大家互帮互助,偶尔还有生意往来。虽然没有同属于一个国家的归属感,但也不至于彼此仇视,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菲力乌斯的部落被强行整合,分属于两个不同部落的噶木族与喀后族本没有矛盾,结果知名搅屎棍愣是制造了二族的矛盾。让人少的噶木族获得统治权,人多的喀后族没有任何权利,二族的矛盾日益加深,有权力的一方能调动的武器更先进,造成了单方面种族屠杀的惨剧。
哈桑是噶木族的,但他看不下去屠杀,他不想杀人,他的“不合群”让他成了噶木族的异类,反而被同族人迫害,从而被迫离开自己的祖国。
这场屠杀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人类不亏是适应性最强的哺乳动物,他从最开始的痛苦,到后来的麻木,前后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
他见惯了死亡,但不喜欢死亡,死亡总会伴随着血腥和腐臭,也伴随着一个家庭的破碎。
所以他在见到还活着的人时,总是尽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到医院。
他麻木于人们互相厮杀,他不再参与任何争斗,但他永远不会放弃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
小姑娘的伤情比泓乐复杂很多,崔辰淼在手术待了很长时间,出来时也不像面对泓乐时那么轻松,而是面色凝重。但她比外面听故事的人冷静多了,因为她已经见识了太多类似的伤。
“经过牙齿的磨损痕迹,我们大概推测她十五六岁左右。但是长期的营养不良,骨骼没有发育完整,看上去不过十多岁。她的眼睛被挖走了,身下有严重挫伤。”崔辰淼顿了一下,皱着眉头继续说,“她在遭遇不幸时已经怀孕了,目前已经流产。我想她这个年纪在菲力乌斯已经结婚了,我们要联系一下她的丈夫,带回家好好照顾。”
这个事实让所有人心头一紧,愤怒到极致,只剩下无力。
病床上的女孩遭受了太多,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毁灭一个人,而她却都赶上了。
可她有什么错呢?她又凭什么受那么多苦?
哈桑在一边又说了一大堆,安笑强压下哽咽,将他的话进行转述。
他说他是在一个小型聚居区找到的她,里面的人全都死了。不论她的家人还是丈夫,很可能已经惨遭毒手。
原本以为他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没想到他竟然告知了一个让人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
余维东产生了一种很荒唐的想法,他觉得对那个姑娘来说,或许死亡才是解脱。没有家人,自己被迫害的那么悲惨,命保住了,可未来怎么办呢?
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崔辰淼又去忙自己的事了,她是个医生,没时间和几个人坐下来慢慢品味悲伤。如果她对每一位病人的遭遇都花时间去同情,那她就不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了,当个默哀机器人好了。
哈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讲完,准备起身离开,继续他的流浪生涯。在他离开前,余维东送给他一些当地的通用货币,不是大额的,怕被一股脑抢走。医院也让他吃了一顿饱饭,顺便送了他几包压缩饼干。
医院里人来人往,八岁以下的儿童可以得到免费的治疗,但从他们的家到医院,需要花半年到一年的积蓄。很多妈妈带着自己的孩子,可她们自己的模样都还是孩子。
果然,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医院,都是最容易引起恻隐之心的地方,也是能听到最虔诚的祈祷的地方。
余维东的心里全都是一双双明亮的,渴望活下去的眼睛,倒是将自己的情感问题和系统5257派发的任务抛之脑后。
这次医院之行和战场是不一样的震撼,医院里是生的希望,战场上是死的悲鸣。
“你们既然有如此强大的穿越机制,为什么不多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余维东坐在凳子上发呆,实际上是在脑子和系统5257聊天。
“【回复】我们的任务是有意义的。”
“哼哼,没看出来。”
“【提醒】任务对象做的事是有意义的,我们和二人有联系,所以我们的任务也是有意义的。”
余维东想系统就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明明是人家自己的选择,不论是一头扎进战乱中当记者还是拼命保护国家项目负责人,都和系统没什么关系。和它有关的,也只有给余维东提供学习包这个暖心举动了。
夜深,卡米尔担心路上不安全,给余维东和安笑安排了一个长椅。
看二人辛苦,崔辰淼将自己的床铺让给安笑,反正她要值夜班,最起码前半夜用不到床。
结果没想到,前半夜又发生了紧急情况。
一伙士兵抬着一个人冲进了医院,被抬着的人身份明显与其他士兵不同,看上去像是他们的领导。
医院里的其他病人很明显在忌惮他们,原本哄闹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很低的耳语声。
“医生呢?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医生给我找出来,救人!”一马当先的人大声吵嚷,在安静的医院显得格外明显。
卡米尔对意外情况反应很快,迅速安抚有些慌乱的医生,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的治疗工作。
这样的反应让还没睡觉的余维东感觉很奇怪,他找了个躲在角落的小护士,确定她也会法语,二人能够沟通,接着就问了问眼前的这个情况。
原来这个人是噶木族的,叫布鲁托,可以说杀人如麻,知道他名号的人,没有不害怕他的。
余维东摸着自己的良心想,医生最好别救他,救他也别救活。然而他第一个愿望就没能实现,救他的人正是崔辰淼。
“这些人怎么会来这里治病,他们不应该有自己专门的医生吗?”余维东看着崔辰淼走进手术室,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小护士叹气,她对这个情况也是无奈,“情况危急,我们的医院是最近的地方。”
其实余维东还想问问她对这个人什么看法,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本地人的立场还是别问了,这也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置喙的。
他只是个有朴素的是非观的普通人,杀人就是不对的。
已经是深夜,差不多三个小时之后,余维东终于等到崔辰淼从手术室里出来。
和其他人病人不同,布鲁托的周围绕着很多人,也不缺钱买药。他们没有直接用手里的枪威胁,这已经是尊重这个国际组织的表现了。
崔辰淼很疲惫,尽职尽责将术后注意事项告知后,准备回去休息。
“别走啊,”一个人拦在她前面,“我们队长还没醒,等他醒了你再走。”
手术已经结束,后续的看护是护士的工作,但是这个人很显然想让崔辰淼继续负责,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崔辰淼面对眼前的壮汉,没有半分退缩,并且试图讲道理,“对不起,这位先生,之后的工作有人负责。护理和手术属于不同的体系,我对护理不甚了解。如果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安排护士长来照顾。”
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对方没有再刻意为难,崔辰淼点点头,转身回去休息。
余维东一直在等着她,他有些问题想问,但看出她的疲惫,因此暂时将心里的话咽下去,准备第二天再说。
但崔辰淼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放下捶自己背的手,“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明天我更忙,你可能找不到我。”
听到她这么说,余维东也没客气,直接拉着她去食堂,顺手给她整了个自热锅,并且安排好了热水。之后便坐到她对面,一副准备好好谈谈的架势。
崔辰淼挑了挑眉,往椅背上一靠,抱着胳膊,很明显地防御姿态,“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他是谁?”
“是谁?”
“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所以?”
“你不该救他。”
“为什么?”
“很显然,如果他好了,还会杀更多人。”
崔辰淼皱起眉头,“你确定?”
“我从护士那里打听来的。”
“她说的就是真的吗?我不知道真相如何,我只知道有个将死之人在我面前,我的职业素养让我救人。”
余维东也觉得自己有些偏激了,但他还是不太认同崔辰淼的话。善良应该是一种向量,没有方向的善,可能会变成助纣为虐。
看出余维东还在纠结这件事,崔辰淼不再抱着胳膊,而是身体往前倾,离撑在桌沿的余维东近了些。
“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就算你说的都对,你想怎么做?去杀了他吗?”
听到崔辰淼的话,余维东吓了一跳,他四下看了看,怕崔辰淼的话把那几个凶神恶煞,腰间别枪的人引过来。
“别紧张,我们说的是中文,我想他们听不懂。”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余维东眼神变得缥缈,“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也知道我们也改变不了这里,但是听到他的所作所为,我的心里就想着不该救他。”
“是非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我是医生,我不负责断案,我只负责救人。”
余维东似是被说服了,他看着已经好了的自热锅,动手给她打开,然后推到了她面前。
“是我多心了,你快吃完饭之后去休息吧。”
看着眼前的饭菜,崔辰淼笑了一下,也是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说道:“我有手有脚的,这些我都能自己做到。说真的,我以为你有事儿和我说,是要告白。”
余维东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对他这个反应,崔辰淼没什么意外,自行接过他帮忙掰开的筷子,然后开始吃饭。由于太过饥饿,她反而吃得慢,细细咀嚼之后,才将嘴里的米饭咽下。
好在余维东没有愣许久,他笑了一下,没接话茬,反而问起了其他的事,“崔医生,能问问你大学在哪上的吗?”
“首都大学。”崔辰淼说,“我硕博连读的,今年刚毕业。”
余维东笑了一下,他说道:“我也是在那拿的毕业证,还在拍学士服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
他还在心里问:“我眼前的崔辰淼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崔辰淼?”
“【回复】不是。”
这下余维东可以确定,眼前的崔辰淼和自己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个背影,是同一个人。不然他只会得到一句,“与任务无关的问题,系统不会解答。”
崔辰淼吃饭的速度更慢了,她在脑海中会议,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这倒让我想起一件趣事,我在学校的表白墙上看到过一个‘奔跑哥’,穿着学士服,直接从校园的假山和人工小河道上跨过,直奔我们学院的大楼。大家还说这位大哥好身手。”
这个描述很熟悉,让余维东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往下接着聊。
“【提醒】崔辰淼说的就是你。”
“凭什么就是我。”
“【回复】用户明知故问。要我调取当年拍摄的视频吗?”
“这和任务有关系吗?你现在又有权限了?”
“【回复】和用户有关的我都有权限。”
余维东懒得再理系统,而崔辰淼看他久未开口,又补了一句:“看来你不知道,当时你可能毕业了吧。”
看着面前的崔辰淼,余维东的心里还是涌出一股冲动,他还是承认了那个人是自己。
“好吧,我承认那是我。在毕业那天才遇到曾经相熟的人,一时激动,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倒是让大家看了一出好戏。”
“竟然是你啊。是什么样的故人?你们许久未见吗?”崔辰淼有些好奇。时代久远,她记得有这件趣事,但是她忘了自己那天具体做了什么。学生时代感觉每天做的事情都是重复的,记不清也正常。
余维东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的死亡,想起了自己送给崔辰淼的糖,也不知道她最后吃没吃。从缥缈的回忆中回神,他的嘴角依然挂着怀念的笑,还藏着伤感和遗憾。
“一个让人见之难忘的人,一个如月如风的人。可我们被迫分开,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很抱歉问了让你伤心的问题。”崔辰淼很郑重地道歉。
余维东笑笑,“没关系,其实我也想分享这个故事。有些事一直放在记忆里是会慢慢褪色的,我不想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