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捷克人,申请移民签证,官员问:
“你打算到哪里去?”
“哪儿都行。”
官员给了他一个地球仪:
“自己挑吧!”
他看了看,慢慢转了转,对官员道:
“你还有没有别的地球仪?”
哈哈哈哈——
她想靠近给她讲着笑话的人,他的脸这样清晰,苍白但清朗的脸庞,恬淡目光看着她,头发落在肩头,长得太长了,是等她帮忙修剪吗?
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无法走向,称为丈夫的人。
沈念升站在草地上,默默的看着面前的人。心下澄然。
啊!是了,她一定又是在做梦。
“我看着她呢。你尽管放心吧!”秦俞的轮椅向前移动,有人在推。那人是——
是冉冉!
“姐姐,这个给你。”
她的辅助呼吸器仍旧挂在嘴边,站在秦俞身后向她招手,很期待,以及雀跃。瞳仁里闪着光芒。
沈念升也激动。像负了百斤重物的莽夫不顾自力的拼命向前,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你过来。”
“姐姐快来~”
秦俞的声音,还有冉冉的,她甚至在笑着。
马上来,她觉得心脏发疼,身上也疼,但没所谓,她此刻只需向前走几步,走几步就能碰到他们了。
喘息几近窒息,她觉得身体火辣辣的疼,无法迈动脚步,他们就在不远处。
几步之遥,触手可及。
明明,只要——
“醒了?”
梦呓一样的询问。轻轻的,冷冷的,驱散了梦境。
“做噩梦?”
他拦腰将她揽起,痛感随之鲜明起来。深夜静谧,这男人自顾自在她仍处睡梦中就又行事。
“严戎,你——”
重吻撞的她牙疼。梦里的窒息感也有了准确的来源。
沈念升挠他的背。
“严戎!不要——”
太沉重了,无法挪动一毫一厘,所触皆为无物。说不出的名姓与期盼。
“严——戎!别——”
无法停止。生命就是这样持续暴动着的。
“严戎——,拜托——”
“叫我的名字。念念。叫我。”
没有回应。她只静静等着,另一个梦的溃决。
自重又梦见冉冉的那夜起,生活就落入一个循环。她靠近和追逐的,从来都不是她想要或者能得到的。
早春,她收到一棵山核桃的树苗,种在院子里。当晚严戎登堂入室并侵身相向。他的身躯和臂膀,以报复的掠夺姿态向她传达出,她不该重新种植一棵核桃树。
“你刚刚叫了他的名字。”归于平静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紧紧搂着她,而后用充满孩童稚气的不悦口吻说着,“不要再让他出现了。包括梦里。否则——”
“那你为什么要买下他的房子。”这明明,是属于他的,仅属于他的房子。
严戎松开了沈念升,轻轻笑了一下,“你这样,我会很难办啊~”黑暗中,他起身下地往房外走,窸窣的声响是穿起了浴衣,凌晨三点多,他会离开别墅回他自己的公寓去,“毕竟,我又亏欠你什么呢?”
房门落锁,一个星期之内,他都不会再找她了。沈念升叹息着,翻过身来看着落地窗外的庭院。
黑魆魆的,只有榉树和桂树在月光中朦胧迷离的轮廓。等到院子里纷沓的脚步声消失,汽车引擎声也越来越远。
她便慢慢起身,径自离开。
“所以你不爽的是她的反应不真实?”戚子弘目视着无法穿透的黑夜,平静亦带有调侃的,“还是太真实。”未经考虑就脱口而出。
严戎上车后不发一语,只在他们彻底驶里东城区后将头依在窗棱上问,不会高潮的女人是因为不爱还是不能?
他在寂静深夜听到的微淼呼唤,带有软呢的哭腔,也像不忍,悲伤或喜悦地,念诵着某人的名字。
“秦俞?”
“对,是我妈家教辅导的一个华裔德国人。不懂中文,妈妈让我一道去帮忙,所以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学习了。”
他的名字是利刃箭矢,生生从他们之间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屏障来,严戎从听闻这名字起至今,都处在一种难以弥合的深沉遗憾当中。
人终其一生都会苦苦追寻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灵魂。严戎从前觉得自己幸运,早早就找到并拥有。但却痛失所予遭人截获,盗贼窃取了他的胜利果实,剜去了他的心。
现在盗贼终于死掉了。
却仍旧阴魂不散,用死亡将他的现实生活搅扰的泥泞不堪。消失,反复地消失。却从未真正离去。
“可以的话,帮张承翰一把。予取予求不计成本的施以援手。”
“你确定?”
“呵~”严戎闭上眼睛,不像疲倦,“我最近总在想,耶稣为了宽恕叛徒,指认了他们在杀害他。有罪的人,感化她们的第一步就是告诉她,她的罪责不是吗?不经历磨砺,人又怎会发现主的好。”声音却透露出不耐的乏困与厌倦来。
“可是严戎,你记住投鼠忌器四字!不要后来反伤诸己。”
后座的男人不辩驳,只是戚戚然拿左手捂住左眼而后调整坐姿,仰头倚在车靠背上,猎猎地笑,很夸张的咧嘴,“你说瞎子会不会怕黑呢?”
目视着黑暗。他的眼角有分明的泪水。不过没人看见。
他们看不见。
戚子弘知晓他的苦楚,但也仅限情绪上的感知而已。其中实情,他并不透彻明了。
没人了解。包括他自己,对此寄予的深情长愿,原起何如,有期为限。知之甚少。未做深思。
已经十年,复又多年,此去经年,空有余情。
那么是余情未了?
“去牧野。”
不。严戎撤下自己的手,像抹匀一记皴裂渗血的肌肤一样静静提气后,疼痛暂缓般以略微清冷的声音开口吩咐。
没有所谓余情未了。她的那通电话很失礼,但严戎没有跟她计较,还是去找她,去拥抱亲吻她。毕竟她重新种了一棵核桃树。在当年被她亲手砍掉的那棵不远处。严戎觉得那是新的开始。
但都是他一厢情愿,她不拒绝他的索取。她像个木偶般任由他胡作非为,除了第一晚,她再也没有流过泪。严戎觉得索然无味。这样的屈服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她真心诚意的求告谢罪,承认她的错误,求他原谅她的过错和伤害,再主动靠到他肩上安慰他,会一直待在他身边。
他对她最后宽厚终于在刚刚的质问中消耗殆尽。天真可笑。他只觉得失望透顶。
为什么要买下他的房子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真的想要知道为了谁么?
呵。
女人总令他觉得无望。女人只是偶尔给他以慰藉。
他想要接纳他,能温柔且心无芥蒂拥抱他的人,他不介意这个人是谁!现在的他只要稍微勾勾手指头,就有数不清的人朝他敞开怀抱。情爱也是他自我疗愈的手段,弃之不用就是渔人涸泽。
牧野里有众多的游鱼,纷纷朝他温柔相向,关爱有加。哪怕虚假,他也乐于在爱里沉溺。
她并不特别,她不再特别。从此。
戚子弘望着严戎行将消失的身影。灰色外套反光,晦暗的哑光,像某种体型庞大生物沉进水底,一种脆弱又危险的水生生物。
当然不是鱼。
转过身往车子走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海蜇的影像。
然而他没有深思为什么是海蜇,因为按照严戎的指示,接下来,他需要引导一个满怀创业梦的人走上创业之路,并最终因个人能力与市场无常负债累累以致身负重债家破人亡。这种事情操作起来其实并不难,但,投鼠忌器,他刚刚也已经提醒过他了。
不过那男人终于恢复了他的本来面貌,没有打算继续扮演深情。
他并不在乎沈念升舅舅一家人的安危祸福,或者说他只想要沈念升卑躬求饶。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满意的谢罪,不在意是不是屈打成招。
他太理想化,乃至天真到有些残忍。
不过,尽管这样准确无误的明白严戎的意图,并数落他的人格缺陷,戚子弘还是拿出手机:“明早的见面会再多追加一个名额。”声音所展示的刻薄冷漠让他自己惊诧之余又兴奋无比。
恶魔,又怎么可能与神为伍呢?他自己也不过同处深渊。
刘总找人谈话,一为重点人员特别提醒;一为重大人事变动,实际上这两项其实也是一项。
警示教育,诫勉训导。
华文出版社说大不大说小也有大几百员工的正经单位。该有的职能部门齐备无缺。
能令老刘亲自约谈。事态必大。喜悲却是不一定的。
上个月张华延,计财一把手被约谈,都以为是升副总,结果是酒驾在交警大队留了案底。
按聘任合同,凡违规违法,解出劳动合同。
事情发生的迅速结束起来也一样。
结束啊!沈念升深深吸一口起,这楼梯许久不爬,比以前更累人了。她很少上楼。
刚刚电梯外面等了一派人,她虽然赶时间,因为约谈是两点半,但终究没有搭电梯的打算。
孔妙玲说她委屈求全只会息事宁人。舅妈说她时常怔怔惆怅,年纪轻轻没活气。春萍很委婉,说她对世事远观不视仅仅因为阅尽千帆罢了。
是炎凉看尽还是顾盼无念,再或屈伏软弱怯于声张,甚或虚妄度日得过且过。
啊!
“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上来不?”
她不明白。
她曾经以为自己透彻而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人生意义与生活目的。
冉冉出生后她期望获得父母青睐,活得优异而乖戾。学习刻苦又努力,性格好斗而凶悍。不愿被任何人忽视。只因被最重要的人忽视。
而后是要保住命,保住星冉的命而不惜背井离乡颠离于海外,即便秦俞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她的希望照旧衰微,冉冉死于一个日光熹煦的冬日清晨。温暖又寒冷光芒。仿佛游离于生死虚实的幻觉。
人生真是荒草丛生。只在过往兴容。
再然后?
再然后秦俞离开且杳无音讯,她遍寻不获、索求无门后孑然归乡,她幸得能讲外语,落足故园旧土,以沉默的等待为生。
有时也想,就这样淡淡揣一念执着悬思作企盼,一日日度,也无不可。
却等来一组难解心魔。
“实在应该感谢你。没有你弃如敝履的决断和冷酷,我估计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你的跟屁虫。被你盘剥到支离破碎还甘之如饴啊~”
严戎这么说起过。感慨万千的口吻,不知是耽溺于回忆,还是从中脱离觉得追忆不已。
她不懂,她或许从来也没了解过他。
那个中途转学插班的孱弱少年,当年有过什么样的浩瀚苦楚,而今又报以怎样的叵测寄予。
只是有一点很确定,生活的现状,被人介入难再平淡的生活。
必须要回到原本那样才行。
沈念升于是忽然有了生活目标,克服困难,亦即严戎的刁难与折磨。
“刘总,孔妙玲离职的事情纯属私人行为,和这次的投资案无关。”她只知道部分的事实,“另外,我和司佳的严总确实是旧识,但并不达到左右投资走向的地步。”
她只想把他赶出秦俞的房子,赶出她的生活,赶出她的记忆。
像她申述过的那样,他就不该出现,至少不该再次出现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