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神不定,略歇了一个时辰,便睁开双目,默默凝注怀中人,伸手摸向她腕间。
尚算平稳。
他心下稍定,复又抱着她,瞧了她半晌,方依依不舍下了榻,拿起未看完的医书,往榻前坐了。
及至第二日戌时,庄疏庭仍未醒来。
“离离?”他柔声轻唤。
庄疏庭双目紧闭,并无半点反应。
今日他已为她换了两回药,但似乎不及昨日效用显著。
依白藏所言,再延个两三日亦非难事,但她这般昏迷不醒,他已等不得了。
桓照夜沉声询问苏鸣:“孙郎中为何还未到?”
自天刚擦黑,桓照夜已问了三回。
事关王妃性命,苏鸣心知桓照夜定然万分焦急,此刻暗暗瞧了一眼桓照夜的面色,心中仍是大大一惊,急忙回禀:“回殿下,依孙郎中的脚程,约摸还需半个时辰。”
“依他的脚程,此刻已至。”桓照夜冷冷瞥了苏鸣一眼,“速速带人去迎!”
苏鸣打了个寒战,慌忙道:“是,殿下。”
刚出门未多时,苏鸣便同严良一道,火烧火燎般冲了进来。
“殿下,”严良滑跪在地,“属下护着孙郎中刚至府门口,便有数名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将孙郎中劫走,往东南方……”
桓照夜猛然立起身,身形晃了晃:“被何人劫走?”
“属下……不知。那些黑衣人身手比属下高上许多,片刻便无踪影。”
眼见桓照夜抬脚急往外走,严良似想起什么,慌忙起身,追上前去:“殿下,他们个个腰间都悬着一块上圆下方的令牌!”
闻言,桓照夜蓦地停住脚,转身看向严良,声音又冷又沉:“瞧清楚了?”
“属下绝未看错!确是上圆下方!”
桓照夜面色越发冷峻。
严良又跪倒在地,羞愧难当:“府中众护卫已四处去寻。属下办事不利,罪该万死,待寻到孙郎中,属下自去领死!”
“不必寻了。”桓照夜漆黑双眸深不见底,隐隐透出一抹决绝和愤怒,声音低沉而平静,“将白郎中请来。”
“是,殿下。”苏鸣急冲冲去了,生怕慢了片刻,耽误了王妃。
半个时辰后,桓照夜独自一人,立于桓府东南方二十里外一处极隐蔽庭院前,院门两旁各悬着一只金色灯笼。
他刚踏进院门,那两只灯笼便悄然熄灭。
院内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他紧握长剑,从容立于院内,眼眸微垂,口中冷冷道:“出来!”
不过片刻,便有利刃破空之声响起,一人从他身后掠来。
他提起长剑,转身去迎。
一盏茶后,桓照夜不顾那人招式凌厉,兀自收了剑,声音又低又沉:“够了!这次又要逼迫我做何事?”
那人及时歇了手,扯下蒙面,露出清癯面容,正是父皇的暗卫首领,崔珙。
崔珙嗓音沙哑:“殿下这是动了真怒?老奴倒是第一次见。”
桓照夜面色极为冷厉:“我已顺着他,应下与辅国大将军嫡长女的婚事,如今我已在局中,他还有何不满意?”
“能娶鬼面女子,难道不是殿下梦寐以求的美事?”崔珙笑道,“殿下该谢皇上才是。”
虽已猜出父皇早就知晓鬼面女子的真实身份,如今听闻崔珙所言,桓照夜仍觉心寒。
崔珙叹道:“皇上时常无奈感喟,忠臣良将易得,称心如意的储君却万分难求。皇上的心思,殿下难道还不明白?”
“谁让他称心如意,他立谁为储君便是。如今兄弟六人还剩四人,莫非只剩一人,他才肯罢休?”
“殿下对皇上竟误会如此之深。”崔珙叹了口气,“皇上心中储君之位的人选,从来都是殿下您一人。可惜殿下执意要做个闲散王爷,皇上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逼您入局。”
“人各有志,他非要横加干涉。他既有定夺,却又纵容亲生骨肉争权夺位残害手足。”桓照夜眸中怒意翻涌,“大皇兄、四皇弟本不必死。”
“皇上说了,争与不争,全凭诸位皇子心意。像五殿下那般,心甘情愿不争,自可置身事外,安稳过一生。既争了,成王败寇,生死都怨不得别人。”崔珙道,“皇上从未逼迫他们去争。诚然,皇上逼迫了殿下您。但皇上,不得不为之。”
“不得不为?”桓照夜眸中血红,“他就是个疯子!”
“皇上实是身不由己。”崔珙望向桓照夜,“殿下如今年轻,尚不知皇上苦衷。不妨事,待日后殿下老成了,便省得了。”
“休要废话!”桓照夜眉尖拧起,“孙郎中在何处?”
“殿下莫急,皇上派老奴来此,是让老奴转告殿下,若想护住庄大小姐,唯有全力以赴登上最高处这一条路。”
桓照夜面冷如霜:“你直说便是,无需给她下毒,劫走孙郎中,引我来此。”
“殿下莫气!老奴若不给庄大小姐下毒,若不劫走孙郎中,庄大小姐便不会命悬一线,殿下又如何知晓您对庄大小姐用情之深浅?又如何知晓究竟能为庄大小姐做到何种地步?”崔珙笑吟吟道,“殿下该谢老奴才是。”
桓照夜猛然抬剑指向崔珙,眸光如淬了冰,落在他腰间所悬令牌。
朝元令牌形状不一,但唯有当今圣上的暗卫所悬令牌是上圆下方。
“老奴知晓,殿下定是恨老奴入骨,巴不得老奴立时去死,可惜殿下如今还无力取老奴性命。”崔珙眸光扫过长剑,毫无惧意,“老奴,静候殿下能取下老奴性命那一日。”
“交出孙郎中。”桓照夜面上瞧不出神色,声音决绝而坚定,“我应下了。”
“皇上料事如神,殿下对庄大小姐,果然非同寻常。”
崔珙从袖中掏出件物事,往上抛去,不一时,空中便炸开金黄色大朵烟花。
“若无孙郎中,过了今夜,庄大小姐恐怕便要香消玉殒。孙郎中如今所在之处离桓府不远,老奴的手下见了烟花,自会速速将他安全送回桓府。毕竟,庄大小姐是殿下的心尖肉,少耽搁一时,殿下便可多安心一分。”
桓照夜转身便要回府,被崔珙抬剑拦下:“殿下杀伐果断,当场处死贾黄二人,及时泄洪山阳县,皇上甚是满意。可惜殿下的身手,尚需精进,今夜老奴便教殿下几套剑招,待殿下学会了,老奴再恭送殿下回府。”
待桓照夜摆脱崔珙,已是一个时辰后。
苏鸣候候在桓府大门口,远远望见桓照夜风驰电掣一般急匆匆掠来,慌忙上前相迎。
“殿下,王妃福大命大,约摸一个时辰前,那帮黑衣人突然将孙郎中送回。”
苏鸣紧跟在桓照夜身后,急急回禀:“孙郎中已为王妃诊了脉,且打了包票,三日后殿下便可瞧见活蹦乱跳全须全尾的王妃。王妃如今昏迷不醒,孙郎中说只需全身针灸便可醒来。”
全身针灸?
孙思玉医术自是高明,但他容不得眼中有任何病患,无论何人何病,他务要第一时间消除病患。
桓照夜本已落下的心复又提起,脚下更快。
“白郎中跟那刚出壳的鸡仔一般,”苏鸣笑嘻嘻道,“寸步不离孙郎中,不住念叨,孙郎中果然名不虚传,孙郎中竟如此年轻俊美,竟非七旬老头。殿下,王妃已无性命之忧,您还这般着急作甚?”
桓照夜一言不发,自顾往后院内室掠去。
甫一冲进门,先往榻上望去。
庄疏庭严严实实盖着衾被,只露出面容。
孙思玉坐于榻前,左手撑脸,右手指缝夹着几根两三寸长银针。
挨着孙思玉立着的,是右手捧着针包,左手紧攥孙思玉右手衣袖的白藏。
桓照夜心神已定,不慌不忙往床榻行去,双眸瞧着榻上庄疏庭,稳声开口:“哪些穴位?我来。”
“见过殿下。”孙思玉起身行礼,因见桓照夜衣衫破损,唇角还有处结痂,不禁笑道,“殿下与王妃,倒一个比一个狼狈。如今有我在,保准殿下与王妃恢复如初。”
“有劳你了,思玉。”
“殿下何须客气?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孙思玉话锋一转,“人人皆知,病不避医。白郎中却苦苦相拦,不让我落针,说殿下即刻便回。虽说药还未好,不急着让王妃醒来,可王妃就在跟前,我干瞪着双眼,心中实是蠢蠢欲动。殿下若再晚些回府,我可就忍不住要落针了。”
“孙郎中,虽说病不避医,但这针灸,还是让妹婿动手才好。”
孙思玉晃了晃手中银针:“我这手法,隔着衣袍亦可分毫不差。”
“那也不行。”桓照夜回身往盆中净手,“药何时能好?”
“还需一个时辰。”
桓照夜又问:“取针后何时能醒?”
“一盏茶便醒。”孙思玉将手中银针插入针包,立起身,“殿下几时学了医?拜入哪家门下?我竟不知。”
“稍后再说。”桓照夜转身便往外走,“我去沐浴更衣。”
为尽早学会那几套剑招,快些回府,他颇费了一番功夫,衣袍早已湿透,更被剑气划破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