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如此突兀的一声厉喝在众人背后响起,在场之人无不回身而望。
此时日头正盛,那仙君背阳而站,身上金线绣成的衣袍泛起粼粼的光晕,惹得不少人微微眯眼,待得领头的小弟子躬身道:“玉宸仙君。”余下之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跟着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如此荒唐行事。”玉宸的目光冷冽,显然是对自己师弟的做法实在不满,“以往他惯的楚月檀纨绔放肆也就罢了,如今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似是习惯了以往自己作为兄长的派头,于是张口就是一番教诲,“这心思若是放在修行上......”
一旁的弟子中不知有谁呢喃了一句,“可小师叔已经是剑道魁首了啊。”
玉宸语气一顿,脑中“嗡”得一震,像是被人重重地敲了一记闷棍,当然,也的的确确是敲醒了他,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位师弟早就是剑道魁首了,他早就失去了教诲他的资格。
那弟子说完,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跟着众人一样闭口不言。
惊醒过来的玉宸不再发话,只是气恼地拂袖而去。
骄阳直射下来的光晕晃得他有些目眩,本该在气头上的他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师弟第一次握剑,是他教的。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师弟,师尊说你天赋异禀,你一定要勤加练习,心思都放在修行一途上,日后定然能成剑道魁首。”
直到今日,他自己的那位师弟早就站在了剑道之巅,他却张口闭口还是那一番话,也是到了今日,他才明白原来当初自己的那番话不是说给师弟听的,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
山上虽然清静,但楚月檀还是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尤其是和前世相比。
以前总是觉得每一年都无比漫长,可如今不知为何,她只是打了个盹,就见隆冬飞雪已至。
山上的人不过年,所以站在玄霄宗的山头上是看不到万家烟火的,也更难见火树银花。
黄昏日落,楚月檀依在山坡上的老树前,眺望着远方云崖独自发着呆。
“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声响,楚月檀可着实被吓了一跳,当看清来人是玉瞑时,又把那吊起来的心放了下去。
“今日你不是应该与南宫明他们在授业堂的吗?”玉瞑刚刚问完,又了然地答道:“所以你再一次偷了懒。”
不用说,一定是楚月檀偷偷地溜了回来,甚至可以说她是从授业堂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翘了课。
她不慌不忙地往后倚了倚,道:“今日在讲天下九州三十六城,太无聊了。”
那些纸上的东西实在是单薄无趣,远不如自己出门周游一趟。当然,楚月檀曾经的确是踏遍了天下九州,甚至于关押魔族的禁地——飞云涧,她都不曾落下。
只不过,她到过的有些地方实在是迫不得已,念及此处,她看向玉瞑的目光有些不善了。无它,只因她曾是在他的追杀中不得已地踏遍了半个天下。
玉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间就变了姿态,顿了一会儿,才道:“哪里惯出来的毛病。”
话才堪堪出口,他又敛去了神色,若说楚月檀的这一身毛病真是惯出来的,那也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了。
莫说其他,就是现在宗门内的长老都懒得到他面前告状了。
事至今日,玉瞑才知晓以前荀长老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他居然能忍耐周行衍忍耐了那么多年。现在,这修仙界第一纨绔的名头落在了楚月檀的身上,他又忽然开始怀念起曾经的她。
再说的具体一点,应当是曾经的曾经,前世山间石阶下的相逢仿佛还历历在目。只是当初的楚月檀和现在大不相同。总是说看一个人的眼睛,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当初石阶下,玉瞑仍然记得她仰头对他歉意一笑,双眸清澈不含一丝杂质。如今,再看她,总觉那双眸含着的东西多了一些,比如刚才她望过来的那一眼......是恨吗?
玉瞑没有往深处想,他也的确是想不到楚月檀有什么恨自己的理由,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
“今日授业堂,讲到了哪里?”玉瞑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不过,他的目光却并未离开,而是紧紧盯住楚月檀,希望能从她的双眸中再看出点什么。
“不记得了。”楚月檀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拖着尾音道:“好像是......雍城吧。”
她情绪变得快极了,以至于让玉瞑得以确信方才的那抹恨意的确是他看花了眼。
“那今日除夕便去雍城吧。”玉瞑随即收回了目光,问道:“如何?”
“除夕?”楚月檀这才回了神,今日确是除夕。
雍城离玄霄宗有些距离,可玉瞑御剑的速度同样快极了,正正好好地在雍城挂起第一盏灯的时候到了城门口。
万家灯火亮起的刹那,是悬月底下烟花绽开的奏响。
玉瞑收了剑,和楚月檀并行着往城内走去。
楚月檀道:“今日师尊怎么突然想起要到雍城来?”
玉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其他人教不会你的,我来教。”
白日里还是一张单薄的白纸和黑字,夜晚却成了一座烟火弥漫的城池,这还真是跃然纸上了。
楚月檀淡淡地笑了一声,注意力又很快地被两道旁的贩商走卒引去了注意。
又是几道七彩的烟花在天边轰然炸响,就在她仰头间,玉瞑突然往她青丝间塞了一支花簪。
楚月檀浑身一僵,摸了一把那冰凉的簪子,道:“这是什么?”
“雍城的习俗,叫添彩。”玉瞑道:“除夕添彩,祝尔烟火良辰,岁岁年年。”
他收了手,拢袖抬脚就要向前,迈了几步才发现楚月檀没有跟上来,他冲他招了招手,道:“阿楚,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楚月檀压下了心思,走上前,道:“我很久不过年了。”
“嗯。”玉瞑道:“那就从今年开始过吧。”
“不是说山上的人都不过年吗?”
“那就到山下过吧。”
雍城在天底下也算得上是比较繁华的地界了,除却儿时到过的京城,在楚月檀的眼中,就属雍城最为热闹荣华了。
西街的街头搭了一处戏台,台上正中的武生一袭锦袍而立,手持一杆长枪大有几分破敌千里之外的气势。
“知道这出戏叫什么吗?”玉瞑在戏台前停了步子。
楚月檀道:“冷月重火照银枪。”
玉瞑闻言有些惊诧,“你知道?”
楚月檀道:“不光是知道。”
玉瞑起了兴趣,等着她开口。
楚月檀道:“这出戏是我师父写的。”如今看着这方戏台,她又不免想到了陆远。
陆远是个伶官没错,可他心中总是有一处怀揣着万丈星辰。
“这出戏是讲雍城城主的。”楚月檀指着戏台道:“喏,就是站在正中的那个,我师父说城主萧长陵是个奇才,少年时惊才绝艳,文武双全。”
玉瞑道:“那看来雍城如此繁华的原因不用我教了。”
楚月檀道:“师父说,曾经的雍城很是荒芜,而且总被妖邪侵扰,以往的城主都是软骨头,动不动就与那些妖邪妥协,以此来换得一两日的安宁......直到萧长陵来了此处,他是个天纵奇才的散修,自少年起就嫉恶如仇,一脚踢翻了上任城主的座椅,自己端坐了上去。
那上任城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里逃生后与妖邪为伍,在夜间攻入了雍城,而萧长陵一人一枪直立于城门外,将那群不知死活的妖邪屠了个干净,从此雍城再无妖邪来扰。”
可以说,萧长陵一手缔造了雍城的繁华,此后又驻守雍城数十年。
“但可惜......天妒英才。”楚月檀转了话音,道:“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萧长陵被暗算,从此留了隐疾。不过,就算是这样,仍旧没有不开眼的妖邪敢上门来找不痛快。”
曾经的陆远提及萧长陵时,总是不吝赞美,也为他那隐疾而痛心。
雍城的百姓感念萧长陵的守护,自打那戏文出世,雍城每年的除夕都会将它搬上戏台,久而久之也成了这一方地界的习俗。
“走吧。”
那戏台的尾音落幕,楚月檀转身欲走,可旁边却有一人浑浑噩噩,没有看路,于是径直撞上了玉瞑。
“抱歉。”那人迅速后退,略带歉意地拱了拱手。
玉瞑没动,而是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道:“沈瑛?”
那人这才终于抬起了头,对面两人也再次确认了眼前这人正是沈瑛无疑。
此前,谁也没能想到居然能在此处碰上沈瑛。
“你不是带着沈卿卿回京城去了吗?”玉瞑问道。
沈瑛重重一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是没想到还能在此处碰上二位......我......我......”
他开口的艰难,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难为情的事情,可最终还是没忍住,道:“请仙君救救卿卿吧。”
楚月檀道:“这就奇了怪了,她又撞邪了?”
沈瑛默然点了点头。
玉瞑道:“之前沈师兄不是给了她一个护身符吗?按理说不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