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主厅内,高廷钧端坐在主座之上,面色阴沉。
周思远等人则是站在下方,低眉顺目地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高廷钧一拍桌子,愠怒道:“周思远,你身为一县县丞,竟然纵容此等欺男霸女之事发生,对得起你这身官服吗?”
周思远浑身一激灵,连忙下跪,“郡守大人,下官这也是无能为力啊。下官虽身为县丞,在武扬县的势力却不如杨家那般盘根错节。杨家对下官威逼利诱,下官也不敢与之对着干。还请大人明察!”
“周思远!你简直满口谎话!”被抓来的杨万丰一听这话,立刻怒了。
他连忙上前一步,对高廷钧道:“大人,您别听他颠倒黑白。明明是姓周的贪图钱财,逼迫在下上交三倍的税,否则就要来找我杨家的麻烦。”
“至于势力不势力的,我杨家就是再有钱,那也不过是一介商人。论起权力,整个宁远郡当属郡守大人您最大,同样的,整个武扬县也是周县丞最大啊!”
杨万丰这番话说下来,高廷钧频频点头。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高廷钧悠悠道,“只不过本官此次抓你们前来,可不是看你们互相甩锅的!”
“孙家一案,人证物证俱在。”高廷钧看向杨万丰、杨庆恒父子二人,“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杨万丰一听,立刻行礼道:“大人,此事并非犬子所为,又何来人证物证?”
高廷钧闻言,冷笑一声,“看来是非要本官将你们父子二人给钉死,你们才肯认罪。”
“那好吧,来人!”高廷钧朗声喊道,“传人证物证上堂!”
紧接着,几名侍卫鱼贯而入,后面跟着大批百姓。
高廷钧看向晏臻,道:“孙家夫妻二人的尸检报告在此,晏主簿,此事当初是你负责的,就由你来跟大家说说吧。”
“是。”晏臻行礼,然后走到大厅中间。
“在去年的结案报告中写道,孙家姑娘是遭遇了劫匪,因不愿交出钱财被失手掐死。然而孙姑娘的尸检报告显示,其颈部掐痕深重,且方向和力度显示是面对面近距离施力,显然是熟人作案的证据,而非陌生劫匪所致。”晏臻字句铿锵说道。
“此外,我们在发现孙姑娘的尸首时,其身上携带的钱财和首饰均无丢失。若是劫匪所致,怎可能什么都不拿呢?”
“至于为何能断定凶手是杨庆恒,下官有人证。”
晏臻冲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把方才那名当街指正杨庆恒的青年给带了上来。
于是青年当着高廷钧的面,又把自己的证词重复了一遍,并保证自己所言句句属实,无半点欺瞒。
杨庆恒急了,开口便要为自己辩驳,却被高廷钧喝止。
“住嘴!本官允许你说话了吗?!”
杨庆恒只好低下脑袋。
“晏主簿,你继续。”高廷钧道。
“是。”晏臻一点头,继续说道,“至于孙家女婿的死因,当初结案时记录显示,他是醉酒后不慎跌入河中溺亡。”
“然而根据尸检报告显示,孙家女婿胃部残余当中并没有检查出酒。以及,其肺部吸入的泥沙中有湖底沉泥,且积水量较大。若是醉酒跌入水中,通常不会吸入这么大量的泥沙,这显然是在清醒状态下溺亡的。”
“再者,孙家女婿的手腕上有明显被捆绑过的痕迹。试问有哪个醉汉会绑着双手在湖边散步呢?”
“至于证人,下官也一并带来了。”晏臻一边说着,一边叫下属带上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人。
这两个人显然是受过刑的,一进大厅就“扑通”一声跪在高廷钧面前,咣咣咣开始磕头。
还没等人问话,二人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二人本是杨宅的下人,一年前曾是杨庆恒身边的小厮。
那日杨庆恒怕孙家女婿来找自己寻仇,就派了他们俩去将人给绑起来,并扔进湖中活活淹死。
后来杨庆恒怕事情暴露,就给了这二人一些钱财,把他们打发走了。
谁知竟然被晏臻给找出来了!
“郡守大人,当初此案结案之时便是疑点重重。然而,下官也是奉县丞大人的命令,将孙家女儿女婿的死因模糊处理。”晏臻对高廷钧道。
“下官只是一个小小主簿,不敢忤逆县丞大人,只好按照其说的去做。然而下官也深知为官者,当以为民谋福为己任。”
“这一年多以来,下官日日夜夜为当初的懦弱感到寝食难安,不愿一错再错下去。故而今日斗胆将一切告知郡守大人,还望大人秉公处理!”
晏臻语毕,规规矩矩地朝着高廷钧行了个大礼。
一旁的周思远彻底傻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晏臻竟然临阵反水,把自己也供了出来。
周思远瞪大了眼睛看向晏臻,颤抖着指着他:“你!你简直是——!”
“够了!”高廷钧喝止。
“事情要一件一件处理。关于孙家和杨家的案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杨庆恒连杀两人,杨万丰包庇其子,均是罪不可恕!”
“杨氏父子恃财仗势、横行乡里、滥杀无辜,已然引得民愤。又买通官府为之庇护,罪孽滔天,实在天理难容!”
“来人!”高廷钧朗声宣布道:“将杨家父子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是!”县衙里的士兵立刻应道,然后立刻将杨家父子二人押了下去。
“杨家和孙家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解决一下官府内部的事了?”高廷钧抬眼凝视着周思远。
周思远用力咽了口口水,走到高廷钧面前跪下来。
“大人,您休要听晏臻这小子胡说。下官一心为民,怎么可能因为区区钱财就包庇这等丧尽天良之人啊?!”
还没等高廷钧说什么,晏臻也上前一步,道:“郡守大人,下官不敢对您有一丝一毫的欺瞒。下官可以保证,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并且有足够的证据。”
高廷钧一挑眉,道:“哦?呈上来给本官看看。”
一名府卫立刻将一沓书信呈到高廷钧跟前。
“启禀大人,这里是周县丞在一年前购置的一处新宅院的地契,其价值超过八千两白银。”晏臻道。
“以周大人的俸禄,又没有出身富贵的亲戚资助,根本不可能拿得出八千两白银。所以,这钱从何而来,也就不得而知了吧?”
周思远立刻反驳道:“那也不能证明是我收了杨家的钱,更不能证明是我在孙家的案子上包庇了杨家!”
“是不是杨家给周大人的,只要查查账本便可得知。”晏臻道,“这么大一笔钱的支出,杨家账本上不可能没有记录。”
“至于包庇杨家一事,”晏臻冷笑一声,“当年的尸检报告白纸黑字,若不是周大人官大一级压死人,结案报告又为何会与之无法对应呢?”
“你!”周思远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指着晏臻大骂道:“晏臻,原来你早就准备陷害我了!我看,你是专门等着今日郡守大人亲访吧?”
晏臻倒是丝毫不怵,昂首挺胸看向周思远,一字一句地反驳道:“证据确凿,何来陷害?”
这下周思远说不出话来了。
“周思远,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高廷钧凝视着他,质问道。
周思远顿时觉得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界,四下看了看,发现曾经对自己极为狗腿的那些下属,此刻正低着脑袋、默默站在一边。
显然是不愿意被牵连其中的样子。
好啊!周思远心想,都是一群势利眼!
然而他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闭上眼睛等待着审判。
高廷钧见他沉默不语,开口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当你是默认了。”
“武扬县县丞周思远,身为一县之长,却贪慕金钱、受贿于杀人犯并包庇其罪,令本官寒心,更令武扬县百姓寒心,实在是德不配位!”
“即日起,废除周思远县丞之职,褫其衣冠,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高廷钧一挥手,手下便将周思远也押了下去。
这下清静了。
高廷钧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是有些疲惫。
他看着仍站在阶下、毕恭毕敬地候着的晏臻,开口道:“听闻晏主簿前些日子负责安置流民,事情办得极为妥当啊?”
晏臻一愣,抬头看向高廷钧,“大人竟知道这件事是下官去办的?”
周思远不是抢了他的功劳吗?
高廷钧笑了,“本官是郡守,整个宁远郡中大小事宜,又有什么是能瞒得过本官的呢?”
晏臻恍然大悟,连忙行礼道:“大人谬赞,这都是下官该做的。”
“天灾人祸,百姓何辜?下官不忍看到他们冻死、饿死,便接下了这件差事。”
“嗯,这事办得不错。”高廷钧点点头,赞赏道,“有勇有谋、办事周全,又不忘初心、勤政为民,你倒是个当父母官的料子!”
“今日,本官就命你接任武扬县县丞一职,你可愿意啊?”
晏臻闻言,猛地抬起头。
见高廷钧十分认真,不像是试探的样子,于是晏臻连忙跪了下来,喜极高呼道:“下官谢大人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