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蛊阴毒,子蛊母蛊相生相伴,母蛊供予子蛊精血,生之养之,因此母蛊活则子蛊活,母蛊死则子蛊必死,然而子蛊生死虽不至于让母蛊同样生死同命,却也会大大损伤母蛊身体,进而影响母蛊寄生的宿主。中将大人,您真的确定要如此而为吗?”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倘若洛大人在您心中珍重万分,此法可行,然而子母相生蛊链接两个人的生命,若是有一日洛大人站在他们暨淮的立场上,不必说他对您出手不利,单单只是自我了结,就能轻而易举地重创中将大人。何况,中将大人还没有说,洛大人是子蛊还是母蛊的寄体呢。若是母蛊,他死则中将大人死,值得吗?”
值得吗?
那时,温少安也在心里这样问询自己。
彼时心慌意乱,只是想着竭尽所能让洛雾活下去。
悔恨与疼惜,种种不知名的复杂情绪交织缠绕在心间,温少安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他只是格外后悔。
那日滚骨坡下,他若是不曾伤害洛雾,那蓄满力量的一脚不曾落下去。
假如他们见到的那一刻,他就放弃追击叛徒郑语,他若是可以抱起洛雾带回豫北立刻治疗的话,也许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个非生即死的地步。
兰因絮果,温少安才知道悔恨何意。
意气风发少年郎,飞檐侠士终折翼。
初见之时心悸一刹,我不曾在意,可是我的目光一直遵循本心留恋在你的身上。
我假装漠视一切,对你避之不及,然而你若仔细观察,那连绵雨季定能看到我躲在拐角处的屋檐下看你。
我以避雨之名,站在以你为中心的各处屋檐下频频驻留,那是我在透过你房间的窗牖缝隙在看你啊。
我说,我问,我追寻,我频频与你谈到你的上司唐落。
可是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在猜测,所谓章京唐落就是瑜安城唐嘉瑜。
我手握十三师,想知道什么都可以自己去查,我是上将的千里眼,是顺风耳,世间之事,鲜少有我不知道的。
你应当也听说过我的威名,你知道的,我要是真想审问一个犯人,我有的是耐心磋磨他,我也有很多很多阴险恶毒的手段收拾他。
可是,那些手段统统没有用到你的身上,到底是为什么,你与我早该知道的。
初识冷眼相待,心却已经背叛了我。
说什么不在意都是假话,目光日复一日地停驻在你那里,关心与在乎,所谓你不能死、你还有用处的种种理由,统统都是借口。
而真相只是,洛雾,我喜欢你啊。
喜欢,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深切的喜欢,积聚到一定程度,那就成了永世不忘的爱意。
我终于明白,为何英明神武的上将一遇到唐落就变成那个痴狂的模样。
因为他比我执念更重。
七年未见,七年怀念,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记忆里追寻着心悦之人的一点点影子,怎能不痴狂?
我曾在心里嘲笑上将的愚蠢,为了爱情盲目,可是现在,我也变成了那样的人,可我,甘之如饴。
世人眼里,我们是仇人。
世人嘴里,我们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世人千千万,我独与你山海相遇,已是此生幸事,凭什么还要受世人指摘?
我与你争吵,我与你不同道路,可是,没人说我不能爱上你。
然而我爱你,但我确实要先是一个军人,然后才能是你的追求者。
我要为我的国家战斗,你要为你的国家效忠。
你宁死不屈,而我绝不愿背叛。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与你站在同一个战线上,我们一起携手共进?
要问,值得吗?
这个问题很简单,很容易就能答上来,无论是针对什么;这个问题很深奥,很多人没有答案,无论是针对什么。
我初听此问,心底没有疑问,甚至在笑,怎么会有人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很多人之所以能够很容易的答得上来,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太在乎问题所针对的答案本身,以及那个问题中涉及到的客体,价值未定,满不在乎,所以轻而易举就能给出答复。
很多人之所以回答不上来,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这绝非玩笑之语,不愿承担责任,不愿给出任何承诺,因而逃避就成为了第一选项,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然而价值过高,实力不符,于是放弃是最轻松的退路。
我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我不拿你去衡量什么,我也不对你进行价值评估。
所以,我不回答问题,我回答你,请让我郑重地思虑一些时日,我给你答案,也给我自己答案。
我想了很久,心里终于有了某种感觉。
那日夜间,我哄你入睡,我们肌肤相贴,你与我胸膛对着胸膛,谁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越发清晰?
有我,也有你。
清晨我醒来,当我睁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你乖乖的窝在我的怀里,心间甜蜜,只有满足这一种情绪。
我拍拍你的脊背,你黏黏糊糊地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那时你意识模糊,仍然沉浸在黑甜黑甜的梦乡,撇着嘴巴兀自喃喃细语,嘴巴无意识地开开合合,晨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仿佛在邀人品尝。
我承认,我垂涎了,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但我并不是那种趁人之危夺人初吻的坏人,我只是一时好奇,心里仿佛被猫咪挠了一下,很痒,于是就把耳朵凑到你的嘴巴边,热气抛撒,我听到你断断续续地呼唤着:“温……少安。少安……”
我从你嘴里听到的名字,终于不再是“唐落”,而是我,是我“温少安”。
那刹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我只是很想抱抱你,亲吻最好,如果什么都没有,哪怕只是目光留恋几许,也是极满足的。
自那一刻,我便已经知道,在你洛雾的心里,我温少安再也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或许,也将不单单再是让你仇恨的敌人,我走进了你的世界,踏足你最柔软的疆域,你不自知,但你的心却是清楚的。
我很开心。
从前我在意你,我不自知,你那时不曾予我回应,而我单单只是守着你,看着你,就已然很满足。
如今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钟情于你,你虽不予我同等感情,但你的心却早已经向我俯首称臣,我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哪怕接过父亲的一军之权,以及荣升中将职位,最最意气风发的那年,也不能与此相较半分。
我予你十分爱意,你偷偷还我一分,我就缴械投降,忍不住泣涕涟涟。
我有时候又在想,这样对你无底线,是不是太过娇纵了些?
可是我又想,如果对方是你,我宁愿不是战场相识。
倘若两小无猜竹马竹马,我一定宠着纵着,绝不让你折损一毫,绝不让你的一切有一点点的不圆满。
因为,我确信,你值得啊。
所以,温少安没有丝毫犹豫:“母蛊给我,子蛊给他。但是,不要让他知道这些。”
药痴晋观咧咧嘴笑了,他说:“感谢中将大人,愿做在下的第一个试验品。”
于是,子母相生蛊在洛雾不知情的情况下连接了两个人的生命。
心觉自己活不了两年的洛雾开朗又乐观,与温少安相熟之后,他们聊天,就像多年不见的故友重逢,互相视彼此为毕生知己,山川四海,无话不说,无所不谈。
在幸福且短暂的日子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暂时忽视了他们的立场。
洛雾把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去过,他会很积极地喝完温少安端来的苦死人的汤药,他也会很配合地尝试晋观各种稀奇古怪的治疗方案。
那日午后暖阳和煦,他却面如金纸,吐出一大口血,苍白羸弱,嘴唇却殷红鲜艳,他用力揪着温少安的一角衣袖,费力地恳求道:“唐落。”
他只说一个名字,对他再熟悉不过的温少安就已经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他的意思——求你,照拂唐落。
“好,好,我答应你。”温少安明亮的眼睛里藏着一抹哀伤,透不过光,漆黑幽暗。
他死死盯住气息微弱的洛雾,一字一顿道:“你活着一日,我就保他一日不死。你什么时候死了,我一定立刻让他下去陪你。”
放狠话以用作威胁,这种把戏温少安十岁一过就不再使用了,低俗又中二,温少安聪慧机灵,看不上这样的小手段。
可是现在,他却在用这样的低俗的手段挽留洛雾。
还好只是种蛊前的必要流程,洛雾陷入天昏地暗的世界里时,晋观手脚麻利地安排好了一切,只等蛊虫寄生。
幸好,今生有缘,缘未尽,情未灭。
温少安先洛雾一步醒来,问过晋观后得知洛雾身体无大碍后,就马不停蹄地将洛雾带回了揆事府。
揆事府,是他自己的领地。
在那里,洛雾才是属于他温少安一人的珍宝。
可是,单单只是藏起来没用,温少安贪心,不仅想要洛雾的人,还想要洛雾的真心。
然而立场不同,终是奢望。
“传说中,东洲海外生有忘忧草,此忘忧草可使人忘却一切烦恼,阿雾,你说,这是真的吗?”温少安守在洛雾床边,喃喃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