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昭的手并未在空中停滞很久,他侧首发现沈南烟发髻边有一处空余的地方,捻起小花就要簪上。
沈南烟不自然地后退几步,侧头躲过了楚君昭的花。
她取下楚君昭手中花,干笑道:“公子有心了。”
楚君昭怔愣片刻,才恍然回神,略有些羞赧地向沈南烟行了一礼:“是在下唐突了,夫人莫要见怪。”
“怎会,说到底,今日之事还要感谢楚公子仗义执言。”沈南烟心底十分抵触,面上却是保持着一派温和的笑意。
楚君昭客气道:“姑娘不必道谢,这是在下应做之事。只是夫人……”
眼见着楚君昭还要继续聊下去,沈南烟眉心一跳,当即打断道:“我还有事,公子多是无事,便先行一步。”
不等楚君昭回答,她带着琇月便离开了花园。
拐入转角处时,沈南烟将那朵秋菊胡乱塞入袖中。
若是被人瞧见她手上的花,怕是又要摊上大事了。
沈南烟一路来到碎玉轩,碎玉轩中有不少舞姬在其中休憩,琇月只稍作打探,便打听到了宣姬夫人的去处。
宣姬夫人的身份与寻常人的不同,她有专门独立的一座雅间,位于碎玉轩旁的湖中心。
沈南烟一路七弯八拐地走到湖边,湖边幽静,湖中心屹立着一处阁楼。
四下无人,沈南烟轻而易举地便到了阁楼之中。
阁楼房门虚掩,沈南烟听到房中传来一声男子的声音,赶忙停下脚步。
“宣姬,究竟怎样才肯与我在一起?”
沈南烟:“?”
她被这一声歇斯底里的质问吓了一跳。
纵有百般好奇,沈南烟还是将自己的身子缩到门口,鬼鬼祟祟地将耳朵附在门上听取房中的动静。
“李大人,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你又何必纠缠于我。”
相比起男子的激动,女子的声音冷淡到几近冷漠。
李大人?
沈南烟心中激荡不已,这不是李夫人的那位好丈夫?
怎的会在国公府上与舞姬纠缠不清?
“你如今已是不惑之年,除了我还会顾念旧情,还会有谁甘愿给你一处庇护之所。你当真甘愿继续在外抛头露面?”
宣姬夫人似是听到什么笑话,放肆地笑出声,余音绕梁,言语间尽是对李大人的不屑:“李大人,自打我家道中落起,打过杂,卖过艺。我活到现在,不偷不抢,不曾卑躬屈膝委身与人,我凭着对舞蹈一腔热血,重新取得花魁之位。我自己便能活着,为何非要靠你的庇护?”
李大人奋起甩袖,“你真的是……”
宣姬夫人打断他的话:“是什么,不知廉耻吗?”
“好,好……”李大人咬牙切齿地指着宣姬夫人,一步步地上前,“今日我便让你知道,若是没有男人的庇护,你会是什么下场。”
“你想要做什么?放开我……”
在宣姬夫人的惊呼声后,便是清脆凌乱的瓷器破碎声。
沈南烟很快意识到房中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将一根簪子扔入湖中,“咚”的一声瞬间隐没在湖中。
沈南烟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来人啊,我的簪子掉入湖中了!”
彼时琇月正守在湖边,被沈南烟这一嗓门喊得一激灵,忙赶到沈南烟的跟前,略有些无措地问道:“姑娘,怎么簪子掉湖里喊这么大声?”
琇月不明所以,沈南烟将人扯近了些,用只有两人的声音道:“快一起喊。”
“啊?”琇月后知后觉地点头,旋即高声喊道:“不好啦,夫人的簪子掉湖里啦!”
琇月才刚喊了一声,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走了出来,臃肿的手掌调整着腰间腰带,颇为不悦地剜了沈南烟一眼。
沈南烟无辜地眨眼,见到李大人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惊喜道:“大人你来的正好,可否帮我去捞发簪?”
李大人生怕还有他人撞见他在此处,丝毫不理会沈南烟,径直拂袖离去。
宣姬夫人衣冠整齐地站在门口,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笑意盈盈地对着沈南烟施了一礼:“奴家谢过夫人。”
沈南烟稍一转身,又继续故作地捂嘴:“这房中怎还有一人?”
琇月无奈低叹一声,看不出来她家姑娘居然会随地大小演。
面对沈南烟略显拙劣的演技,宣姬夫人只是颔首一笑:“夫人找奴家可是有何事?”
沈南烟也不再继续演戏,敛去面上的神色,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我找夫人确有一事相求。”
“夫人若是不嫌弃,可入房中坐一坐。”
宣姬夫人落落大方,带着沈南烟走入阁楼之中。
沈南烟与宣姬夫人并肩而行,两人之间的距离十分近。
沈南烟能清晰地嗅到宣姬夫人身上散发出的似有若无的香味。
那香味她十分熟悉,恰是用过驻颜膏才会散发的甜腻香味,与安若梅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才一走入房中,便发现地面一片狼藉,好在阁楼宽敞,还有几处能坐的地方。
几人坐在一处,沈南烟开门见山地道:“前些时日,我们小娘在夫人这里买了几瓶驻颜膏药,用了当真有一夜回春的奇效。我听了这敢情好啊,我正愁我那新开的胭脂铺子没有镇店之宝,不知夫人可感兴趣做这笔生意?若是夫人愿意供货与我,定会给夫人一个不小的报酬。”
宣姬夫人仔细端详这沈南烟的神色,略感歉意地摇了摇头:“实是不巧,这驻颜膏所用的药材难寻,药材仅够自用,无法量产。前段时间因为寻到了药材,又加上安夫人对我有恩,才敢斗胆将这驻颜膏卖给她。”
“这倒是可惜了。”沈南烟眸光黯然,抬手抚上半边面颊,“本想着能从夫人这里买到膏药,毕竟这这副容颜着实拿不出手,在夫家也得不到将军的宠爱。”
琇月的眉心抽了抽,暗道姑娘还真是张口就来啊。
她生怕自己会露出什么破绽,强忍着笑意将脑袋别向别处。
“夫人切莫妄自菲薄,女子以色示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夫人还需放弃将军另寻出路才是。”宣姬夫人握住沈南烟的手,柔声劝慰道。
沈南烟强扯出一个笑容,继续试探:“我听闻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竟不知夫人还通晓岐黄之术,不知夫人师承何方?”
宣姬夫人淡笑:“说来惭愧,我年幼时,喜欢钻研祝融之术,这驻颜膏是我从一个古方中改良而来。”
“那夫人定是学有所成。”
沈南烟面露苦恼之色:“前些时日,我因日日在武场上看将军练武,我怕晒黑便日日玉肌散敷面,却不想反倒更黑了,这究竟是为何?”
宣姬夫人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摇头道:“兴许是大夫开错了药方,夫人换个大夫便是。”
“我就知道,那群庸医。”沈南烟愤愤不平,“我日后断然是不会再用了。”
宣姬夫人静静地坐着,看着沈南烟将话题越说越远,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终于在有人来之时停住了话头。
大多都是丫鬟提醒宣姬夫人要回青楼的话头,沈南烟也从宣姬夫人口中打探出了些消息,便胡乱寻了个由头,也离开了阁楼。
临行前,宣姬夫人别有深意地看了沈南烟一眼,言语间尽数叮嘱之意:“夫人切勿听信他人的谗言,夫人天生丽质,若不是特别需要,切勿再乱用什么养颜的药。”
说罢,她便跟着随身的丫鬟离开了阁楼。
沈南烟会心一笑:“多谢夫人关心。”
目送着宣姬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廊道之中,沈南烟的面上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沈南烟便不再停留,径直带着琇月离开了国公府。
还未走出大门,琇月追在沈南烟的身后,不解地问:“姑娘,温夫人那边定然是摊上了大麻烦,我们不管温夫人她们了吗?”
“不必,他们不会有事。”沈南烟笃定地说道。
树大招风,此时的六皇子在朝廷中风头正盛,满朝文武百官都在盯着他的错处。
他若是此时再当场杀了楚韫香,怕是日后会被人诟病多时。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出了国公府,才一出门,她便见到国公府外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车帘掀起,温斐然笑意盈盈地走出,他弯腰提起衣摆的动作却是狂放不羁,下马车之时更是不似寻常人一般沉稳。
车夫明明给他放了垫脚的凳子,他硬是从马车上跃下,动作干脆利落,站稳后还不忘仔细整理自己微乱的衣摆。
那模样,活似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沈南烟:“……”
她略微有些无语地侧头。
温斐然下车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收起一身的不正经:“你舅母呢?”
彼时不远处又驶来一辆马车,马车的帘旌上赫然有将军府的标志,沈南烟略微有些诧异。
见沈南烟盯着洛煜的马车,温斐然皱眉,用宽大的广袖遮住沈南烟的目光。
他轻咳几声将沈南烟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端着一个长辈的架子问道:“快别看了,照理说赏花宴还未结束,你怎的先出来了?你舅母呢?”
提及楚韫玉,沈南烟不敢直视温斐然,迟疑地道:“舅母遇上了些麻烦,想是不会这么快离开国公府。”
“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