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片上留下的地址是镇上一家名叫蜂巢的旅馆,旅馆门口悬挂着一块半新的橡木招牌,上面用黄色颜料画着一只蜜蜂采蜜的剪影。
罗萨推开门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扑面而来的是大片热烈而张扬的绿色,旅馆不大的前台几乎被各种各样茂盛生长着的藤蔓植物填满了,连墙壁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此时店里的老板正在柜台后面打盹,一个有着棕色卷发的女孩坐在缠绕满了藤蔓的长椅上看报纸。
女孩的五官很精致,是那种会让人感觉到舒服的长相。看见罗萨进门时她先是一怔,然后慢慢将报纸放到一旁。
“阿斯琪小姐?”罗萨将手伸到头顶摘下一顶并不存在的礼帽,像是个旧时代的人类绅士那样弯腰行礼,“代西莱沙向你问好。”
“加西亚先生……我还以为来的会是西莱沙小姐呢。”女孩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不过看上去还算镇定,“看来您见过我家主人了。”
罗萨行礼的动作无疑是在模仿达利嘉,这种时候再隐瞒自己和那人的关系毫无意义,阿斯琪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罗萨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屋子里那些带有尖刺的藤蔓,藤蔓的末端生长着无数硕大的鲜红花苞,散发出一股浓烈得近乎刺鼻的玫瑰香气。
“先生不喜欢这些花吗?”阿斯琪微微一笑,“它们很快就会盛开了。”
伏在前台打盹的老板微微一动,头颅直接从肩膀上滚了下去砸在地板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无数嫩绿的植物争先恐后地从空荡荡的脖腔中涌出,枝叶末端蠕动着挤出一团嫣红的花苞。
“西莱沙的草莓要是也能生长得这么茁壮就好了。”罗萨叹了口气。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花苞的数量,这间旅馆里现在应该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类了。
“您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西莱沙已经被限制了自由吧?”阿斯琪叹了口气,看起来仿佛真心实意地在为那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担忧,“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家旅馆前台空间本就不大,又几乎被藤蔓填满了,阿斯琪身后的长椅是仅剩的座位。罗萨伸手召出一枚方块,透明方块在落地的一刹那迅速膨胀到箱子大小,勉强能充当一个座椅。
他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着对面的女人,显然懒得回答这种虚伪的问题。
“我的主人和我提起过您……他说您在地狱里很有名,还说您曾有很多次机会取代地狱如今的撒旦成为新的王。”阿斯琪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试图掩饰刚刚的尴尬。然而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恐惧,“您看起来比我想像中的要……更英俊一点。”
罗萨嗤笑,“这可不是一个天使该说的话。”
“是堕天使,天堂的记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块华丽的天鹅绒,里面包裹着腐朽的尸体,经年累月下来布满了尘土与蛆虫。”阿斯琪声音甜美,说出的话却让人有点毛骨悚然,“我唾弃那种地方。”
“废话少说吧,你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当然是同您的目的一样。”阿斯琪有些暧昧地眨了一下眼睛,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毕竟自从和平条约签订之后,人间的天使越来越珍贵了。”
罗萨随手从旁边的藤蔓上扯下一朵花苞,那花苞如同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稍微一捏便流出血来,“让她觉醒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吧?”
“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他希望那个天使觉醒之后能恢复力量给您带来麻烦,哪怕只有一点也好。”阿斯琪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他畏惧您。”
“安图家的人一向懦弱。”罗萨轻蔑地说,“他们家族就是靠这个延续下来的。”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刺耳尖叫声中,他手上陡然发力捏碎了花苞。周围的藤蔓齐齐扭曲起来,所有花苞同时绽放,花蕊之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尖锐哭嚎。
“嘘。”罗萨竖起一根手指,“安静。”
尖叫着的花仿佛在同一时间被扼住了喉咙,在一片令人恐惧的死寂中,有幽蓝的火焰凭空燃烧起来。
火焰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无论是虬结的藤蔓,翠绿的叶片还是鲜红的花朵都在一瞬间被抹除干净,露出包裹在下面那几具无头的人类尸体。
阿斯琪拼命往后躲,火焰还是迅速沿着她的裙角爬上了肩膀,那“火焰”的触感居然是冷的,像是深埋了亿万年的坚冰,几乎要将她的灵魂冻结。
“别动。”坐姿慵懒的青年用近乎温柔的语气说,“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阿斯琪僵硬地站着,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像那些剧毒的藤蔓一样被火焰抹除,于是硬着头皮保持微笑说,“您尽管问。”
“安图留你在这里拖延时间,是不是?”
阿斯琪脸颊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
“我同你的主人没什么好说的,倒是有点事情找你。”罗萨一挑眉,“我就是好奇,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死心塌地为他做事?”
“能让圣洁天使都迷恋堕落的,也只有魔鬼的身体了吧?”阿斯琪很快便挤出一个笑容,眼神仿佛涂了蜜糖似的飘过去,“当然,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为您服务。”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视线也逐渐迷离,“您大概还不舍得品尝那个女孩的滋味吧?要不要先来试试……我?”
她的话似乎戳到了罗萨的痛处,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连平日里惯有的礼貌微笑都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瞳中彻底消失了。
“怎么,难道她已经委身于您?”阿斯琪的笑容僵了僵,“她身上没有被污染的迹象,我还以为……”
伴随着一声惨叫,阿斯琪忽然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漂浮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从关节处断成几节脱离身体,断口处的血并没有泼洒出去,而是颤颤巍巍地凝成固体,被无形的力量堵在残肢的截面。
罗萨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团已经开始腐烂的肉。
肢解完手臂之后,阿斯琪的双腿也开始脱离身体。她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想摆脱漂浮在半空中任人宰割的无力感,然后她的身体现在就像案板上的鱼肉,根本不受她的意识控制。
“或许剖开你的肚子会比折断四肢更有趣。”罗萨颇为恶劣地笑了,嘴角露出一点尖利的虎牙,“想不想看着自己的肠子在心脏上打个结?我保证会像打包礼物一样系出个完美的蝴蝶结。”
“不……不要……”阿斯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腹部的衣物裂成两半,皮肤正在被无形的利刃划破,拆分下来的四肢围绕着支离破碎的内脏漂浮着,即便是在最恐怖的噩梦里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眼前的恶魔仍是那副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温柔模样,他像拆解一个破旧的洋娃娃那样慢慢拆解着她的身体,“放心,你不会死的。我等下会帮你拼接回去,至于拼接成什么样子……我就不敢保证了。”
阿斯琪无力地摇头,泪水糊了满脸,看起来既可怖又可怜。
几分钟之后,罗萨逐渐开始对这个游戏失去兴趣。
“我需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阿斯琪的四肢和内脏立刻归位,连被割破的衣袖都恢复如初,“对于西莱沙·罗古斯塔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她在神族很有名,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她。”阿斯琪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她生怕回答得慢了再次激怒那个恶魔,忙不迭地说:“天使没有姓氏,唯有西莱沙,大天使长用自己的名字给她做了姓氏。”
顿了顿,她又补充说:“大天使长赐予她姓氏,她最后却背叛了神族。”
“背叛?”罗萨冷笑了一声,他清楚当年的真相,所谓的“背叛”只是神族为了掩盖西莱沙奸细身份的托词。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西莱沙任务结束之后什么没有直接返回天堂?她又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流落人间,至今仍回忆不起那些过往?
“是的,西莱沙不仅是个叛徒,她还堕落了。”阿斯琪说,“堕天使是无法返回天堂的,至于她为什么堕落……据说是因为她曾经试图自杀。”
她的语气忽然多了一丝怨恨,“神明的使者不可以擅自剥夺神赐予自己的生命,这是不被允许的,她也因此被流放到人间,看样子还被剥夺了记忆。”
“自杀?”罗萨吃了一惊,下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
阿斯琪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当时我恰好在人间,关于她的事也只是听说,自己没有亲眼目睹过。”
不对……不可能。萨无意识地攥紧拳头,很快又强迫自己放开了。他很早便学会压抑自己的喜怒不被外人看出,只是左胸口陈年的伤疤忽地开始叫嚣起来,疼得他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既然她自杀的时候就已经堕落,为什么现在还是一副未曾被污染的圣洁模样?”他深吸了几口气,目光逐渐冰冷下来,“是谁净化了她?”
“她因为堕落而流落人间之后,神指派了一名天使净化她,希望终有一天她能回归天国的怀抱。”阿斯琪逐渐恢复了体力,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个天使就是我。”
“然而你也堕落了。”罗萨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人间的诱惑太多了,好在如今的西莱沙还是干净的。”阿斯琪用迷离的目光望着他,“只有还未堕落的天使灵魂才是美味,您不喜欢吗?”
“净化被污染堕落的天使,哪怕在神族之中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罗萨淡淡地说,“我以为神族已经抛弃她了……倒是没想到,还有人怀着让她返回天堂的心思。”
那人脸上分明挂着微笑,阿斯琪却莫名觉得一阵胆寒。
“你没那么大的本事。”罗萨说,“我猜到那个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