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教室里，耳光的声音极为清楚响亮。

大姐头叫李妍，长得不矮，将近一米七的身高，人很瘦，常年保持着模特似的火辣身材，站在乔昭面前依旧矮了一截，耳光落下瞬间，脸偏了偏，脸颊浮现出清晰的红印，身体也被这一耳光震到发软，瘫坐在了地板上。

她捂着发烫的脸颊，身体发着颤抖，手指着乔昭，半天也没说出来任何话。

其余的随从小妹被这个场景震惊到，她们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神去扶李妍起来。

李妍气急败坏地撒开她们的手，指着乔昭，声音气到发颤：“乔昭，你敢打我？！”

“不要指着我，”乔昭轻轻拍开眼下做着亮片美甲的手：“很不礼貌。”

李妍活到十七岁这么大，向来都只有别人捧着她的份儿，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屈辱，她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可以随意欺负无权无势的罗叶萌，同时她也很清楚的明白，她不能动乔昭，甚至在被打了耳光的此刻，连还手都不能。

乔昭，她不需要向罗叶萌掉几滴眼泪，扮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往那里一站，无论是她瞩目的成绩，还是背后显赫的家世，都是李妍动不了的。

或许别人都以为乔昭家只是开经纪公司的，李妍却早早被她混金融圈的爸爸警告过，朗夜只是乔家微不足道的财产，乔家的生意涵盖了房地产、医药、电子产品，几乎囊括了社会的方方面面。

李妍抿唇，冷笑起来：“你今天非要出头，我也没办法，看来我之前对你的印象有误，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一心扑在课本上的书呆子学霸，没想到还有这么暴力的一面。”

她抹了下唇角：“怪不得徐明朝对你避之不及，还变成了那种一蹶不振的样子，原来传闻是真的，你真的找男人摸他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啊，”李妍指了指后方的姜满净，挑眉：“给她出气吗？”

“…….”

姜满净站在原地，眉目微蹙。

乔昭没有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后看，她安安静静地，垂在身侧地指尖慢慢紧握成拳。李妍没有还手，但她的话语精准戳破了乔昭温暖善良的假面具，将她暗地里的冷漠阴暗和自私披露得明明白白，乔昭过往十七年给自己打造的乖孩子人设，在此刻轰然崩塌。

这么多年，乔昭按部就班地跟着大人的想法走，他们想让她成长为积极快乐阳光的人，她努力如他们所愿，可最终她还是成长为自己最厌恶的模样，虚伪冷漠而利己。

刚刚罗叶萌被拽着头发进来，被欺凌被辱骂，乔昭心里泛不起任何涟漪，连丁点儿的同情都没有，就像之前她无数次察觉过的，罗叶萌被姚开政欺负，她也从来没有伸出过援手一样。

她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无情地俯视着他人疾苦的人，如果不是姜满净和喻卿在这里，乔昭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她一点都不善良，一点都不阳光。

可是她要积极营造出这样的假象。

现在，虚假的泡沫被李妍撕破，露出晦暗破碎的本质。

乔昭唇线一点点抿得平直，闭了闭眼睫，再睁开，漆黑的瞳孔深处低沉而压抑。

“你说完了吗？”她轻轻道。

即便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什么杀伤力，看着她一副被戳中心脏的模样，李妍畅快地笑了几声：“说完了。”

她懂得适可而止。

乔昭压住自己的手腕，竭力保留自己最后一丝理智：“还不走吗？”

她能注意到姜满净探究的视线。

如果此刻姜满净不在，她会毫不犹豫抄起凳子砸过去。

罗叶萌听到几个人离开的脚步声，没有抬头，紧接着她耳尖响起道温柔的声音：“同学，还可以站起来吗？”

罗叶萌抿唇，搭着姜满净的手慢腾腾站起来。

“受伤了，”姜满净眼神检查她的皮肤：“怎么有这么多被掐的印子，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她的话语，她的温度，都让罗叶萌毫无抵抗力，罗叶萌点点头。

喻卿也过来扶着她，姜满净看了眼乔昭，小心翼翼道：“我们要送她去医务室，你要一起去吗？”

“不了，”乔昭没看她：“饭还没吃完。”

姜满净又看她一眼，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教室彻底安静下来，乔昭坐回之前的位置上，看着早就坨了还凉了的面，眸光动了动。

她一点一点把面吃完。

-

医务室里，罗叶萌被送进了隐私性良好的隔间里，躺在床上，女校医检查她的身体。

隔间之外，喻卿和姜满净并派坐在椅子上，一时无话。刚刚的场景确实造成了很大道震撼，尤其是对喻卿，在她的印象中，乔昭一直如外界所言那般，温和谦虚，集所有美好于一身，不会像刚刚那么暴戾，也不会有极强的报复欲。

喻卿后知后觉感到一丝害怕。

她看向旁边：“姜学姐，你觉不觉得乔学姐刚刚，有点吓人？”

姜满净被打断了思绪，闻言想了想：“吓人的，不应该是欺负别人的那些人吗？”

“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总觉得乔学姐很可怕的样子，我都没想到她会动手。”

“可是，”姜满净喃喃道：“如果她不动手，我们现在能把同学送到医务室吗？”

想到那些人的恶劣态度，喻卿摇头：“……大概没可能。”

话题就此止住。

喻卿陪着姜满净在医务室坐了会儿，由于门禁很严，没多久便离开了。

姜满净独自坐在椅子上，盯着手机屏幕的聊天框，打了一行字又删除，如此反复。

她还不知道要跟乔昭说什么。

大概一个多小时，罗叶萌从隔间出来，手里提着各种药，还有一些跌打损伤膏，罗叶萌坐在姜满净旁边，她很内向，不敢与姜满净对视，全程低垂着头。

校医说没有大事，注意不要老是打架，多吃饭，瘦的都快营养不良了。

姜满净回了句好，对罗叶萌说：“我们走吧。”

罗叶萌书包在教室里，在回教室的路上，罗叶萌垂头绞着手指，忽然说：“你和乔昭，是不是关系很好？”

没料到她会突然出声，姜满净愣了下：“对。”

“乔昭会，主动保护你，对吗？”罗叶萌说。

姜满净点头：“对。”

“像刚刚站出来保护我那样，保护着你，”罗叶萌偏头：“那你会觉得，她是个好人吗？”

姜满净停住脚步，蹙眉看她：“什么意思？”

“我不会觉得她是个好人，在很久之前，她见过我比刚才还要狼狈还要不堪的场景，虽然最终她制裁了那个凶手，可是她没有试图救过我，一次也没有。”罗叶萌说：“我想了很长很长时间，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被她撞见的场景，我衣着不堪，身上还带着恶心的味道，我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过同情，心软诸如此类的情绪。”

罗叶萌说：“所以，你也不要把她的保护看得太重要，更不要因此产生愧疚或者想要补偿她的想法，像乔昭这种三好学生，父母又是社会高阶层的人，她需要营造自己完美的人设，她已经得到了钱，还想要得到别人的崇拜和仰慕，她要让自己始终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所以她才会充当救世主的角色，让我们这种小角色心甘情愿地为她沦陷。”

“我一点都不会为刚刚的事感恩她，我只是她维持人设的一个道具，你也是。”

“如果你真的感恩她，甚至还因此喜欢上了她，那才是真的无可救药。”

-

姜满净回到家已经两个小时以后了，不论是客厅还是卧室都是漆黑一片。

她以为家里没有一个人，蹑手蹑脚进入乔昭的房间，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看见个模糊的身影。

姜满净把灯打开。

她看见乔昭坐在浴室外边的防滑地毯上，靠着磨砂玻璃的门框，周围是大片大片的玻璃碎片。

“你怎么能坐在那里？疯了吗？！”姜满净心惊胆战把她拉起来，仔细观察她有没有受伤：“没有被划到哪里吧？”

乔昭分辨她此时担忧的情绪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见她不语，姜满净指使她坐在床上，自己把垃圾扫干净，一切都处理好后，她盯着碎掉的浴室玻璃：“……这是被你弄坏的吗？”

安静了好半晌。

“我用椅子把它砸坏的，”乔昭指着椅子下边的碎片：“还剩下一个，没有扫干净。”

“…….”

姜满净纸巾包住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为什么这么做？”姜满净坐在她旁边。

乔昭不语，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刚刚听那些人，徐明朝被男人摸，是你做的，怪不得那天他看见我们吃饭拔腿就跑，”姜满净说：“之前姚老师的事情，也是你举报的对吗？”

原以为她不会回答。

乔昭伸展了腿：“对。”

不等姜满净继续问，乔昭坦白道：“我找徐明朝，是因为开学考试那天他摸了你的手腕，我不开心，觉得他脏，至于姚开政，他经常欺负那些内向又胆小的女同学，笃定了她们为了自己名誉不会说出去，他也凭借着这股自信得手了很多次，我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同情心，和我无关的事情我向来不在意，至于为什么后来举报她，是因为你那天值日被锁在教室，就是他干的。”

“你也见到了，我的性格很坏，报复欲很强，很擅长利用我身后的权势去欺负别人，只是我善于伪装，你一直没发现而已。”

“所以呢，我现在知道了。”姜满净说。

“没有所以，”乔昭挑了挑眉尖：“我反而觉得轻松了，也不打算改变，至于你接不接受这样子的我，那是你的事情，反正，你也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你的债务，你的学业，你的未来，这些东西都压在你的肩上，”乔昭望进她的眼底：“所以哪怕你现在害怕我，也没有办法离开我的，对不对？”

“我不害怕。”姜满净不躲不避。

乔昭愣了下。

姜满净握住她身侧颤抖的手指：“你也不用紧张。”

她声音轻轻的，像秋日的湖水，温柔的包容万物：“如你所言，我也不会离开你。”

乔昭笑了一声，嘲讽的。

“从医务室回来的路上，罗叶萌跟我说了很多，她说你很早就知道她生活在痛苦中，然而始终没有拯救她，放任她被姚开政折磨，”姜满净始终握着她的指尖，看着她：“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乔昭垂下眼睫：“不近人情？”

姜满净摇头：“我当时很开心，差点就要笑出来。”

“…….”

“你或许也不够了解我，我是个很小气的人，心眼特别小，我不希望你可以无私的给予那些受害者保护，也不想看到你对待我一样去对待别的弱者，我希望你冷漠无情，希望你的好只给我一个，让你的目光只看到我一个。”

“那天在台球厅，我很早就看到你了，于是我转过头，不希望让你看到我那么狼狈不堪的一面，”姜满净顿了顿：“可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如果你眼前有出现了其他的弱者，我不介意表现得再楚楚可怜一点。”

乔昭震惊地看着她。

“所以，我也不是个好人，我也比你想象的更自私更冷漠更不近人情。”姜满净说。

卧室里一片静寂。

姜满净轻笑：“你能接受这样坏坏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