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升,我飞上天了。
——你说的不错,飞机并非全密闭,人能够自由呼吸的。不过超重感让我有些窒息。
——我觉得我该强身健体了,省的以后坐飞机会心悸不安。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有机会要一起坐飞机去菲格拉斯看望Gala和十二世纪城堡。
——总之,我也坐过飞机了哟!
她大约是雀跃、新奇并充满希望地发出了一些即时信息,迫不及待想要与她分享。
沈念升拿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如何回应她的期待与邀约,或者说她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漫想呓语,竟被再次回溯提及。
然而心中还是浮现出一些关于远行的意象来。犹如临刑间隙的吟唱或苦难里的花香,有短暂舒缓慰藉的疗效。
但那愉悦之感稍纵即逝。
她随即关掉消息界面,拨通牧野负责人的电话。
宴茗听闻她见过张成翰激越难以言表,当即决定要来城里。待恢复理智才说会和舅妈商量之后再做定夺。但她一定是要来的。
说的坚定决绝。仿佛来了就能见到他。
就能将被沈念升一念之差放走的游鱼引溯回塘,就能得到一个她心仪的结局一样。
要是那是不值得探寻戳破的呢?
沈念升没有和她说,张成翰是察觉到她的动向有意撤离的,她只说摸不准他的准确所在!
而为了不让宴茗跑空。
在她来城之前,沈念升必得见到并弄清张成翰的诸行缘由,以及他将如何安置他的妻与女。
谨防宴茗收获无法承受的恶果。
——你明天再来牧野,看监控的事情,可以商量的。
沈念升听着手机里传出的男声。
——钱的话,我们老板也说可以通融通融。
带着使人恶心的笑意。
——只要你够诚意。
很多时候,人要先闭上嘴巴,才能说话。
得先抑制住欲将呕吐的嘴,才可能开口表达。
德国自2015年颁布新《Sex trade law》以来,在政府统辖之下,合法并有效经营的风俗店,提供特殊服务的酒吧,贩售获得审批的致幻药物,私人俱乐部乃至成人沙龙比比皆是。
能出示有效证件并支付账款,便能获取服务。
法律规定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若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即可为。
但法律的疏漏之处是,人尚且没有自我。
又怎么可能为自己负责。
牧野的店长说见过她要找的人,但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要确认,必须遍阅三个月内的监控记录。然而他们没有义务为她这么做。除非她愿意花钱购买——每小时100元,三个月的视频,共计21600元。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只买其中一个月的,赌一赌,说不定正好他那个月来过呢!
对方如此贴心且细致的为她找到折中的选择。
可她没有钱。
她毫无积蓄,捉襟见肘,发薪日将近也仍旧困乏贫切。她没有任何余力支付这样昂贵的线索。何况她也没有时间逐帧查看。
连来到酒吧都是顶着巨大的困倦,强撑而至。她还要赶回去上班。否则连薪水也没有。
要靠什么活呢?
她必须投机取巧解决问题。尽管她很讨厌这样。
她曾做过一段时间脱衣舞娘,在Hans。
但人们对于枯瘦的躯体缺乏持久的兴趣,她的风头只维系了不到两周,然后就被会所请退。
服务员当然也能赚钱,但,太慢了。
冉冉的生命承受不了太多无意义的等待。她极端脆弱,要用最昂贵的设备和药物做防护。
秦俞只能支付部分医药费和住院费,她需要作出应有的贡献。
况且秦俞自己也是带病之身。他有他的难处。
沈念升记住的第一个德语词是heil,解脱、拯救、福祉、保佑和极乐。
那天她在去往会所的路上,途径一个教堂,导引牌上出现这个词。
阴郁的天空,冰冷湿重的漫长冬季。她要去到一个灯光迷乱的不明空间里,剥光自己的衣服供人审视、观望、幻想并意淫。
她的心情沉恸而悲愤。她有难抑的哀愁与委屈。她如此忧惧那即将到来的,她根本没做好准备。却也没有更多选择。
Heil,多圣洁。拯救人的灵魂。与英语的地狱同音,所以地狱亦即天堂极乐。
冉冉会没事的。
一切都将得到拯救与解脱。
所以。
没什么大不了。
“要怎么样,你们才肯告诉我,他的行踪?”
现在和当时最大的不同是,她得到过允诺。所以必要时刻,她可以叫停。甩手不问任何别人的事。
舅舅说过的,她不必再插手任何他们的事了。
她获准了赦免。她不用再舍身取义。
“就看你愿不愿意了,事情其实挺简单的!”
“你说。”哪怕我并不想听。
“喏,把这个转手一下。个把小时的事情,你这种人最方便行事,不容易让便衣觉察。”
他递过来一个头绳,上面有五个八宝糖一样的圆珠子,看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塑料饰品。
“大约是2克。放心,我们安排的很好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坐出租去,客户很可靠,是个谨慎可信的人,绝对会照数给你钱。记住,只收现金,不接受转账和汇款。”
宴茗。罪恶不是法典能规约、定义、审判并稽查的。罪恶是从心里不断涌现。人由于看不清自己的现实,陷入灾祸,无法逃脱。
最后总有一个无法逃脱罪责的受罪之人。
然而,受罪的人,便是罪人吗?
她们活该或屈枉吗?
这样值得吗?
手机振动了一下。但面对许多镜头与记者,孔妙玲没有当即查看。
人们问了她很多问题。关于展销会背景、洪宇此次参展的目的和产品优势,她对答如流。
因为头天晚上,周沉木把材料发给她,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她也连夜研读领会了。
连夜,她跟着周沉木受周莼彦携领,参加省书画展文化促进大会,目睹这位姑姑借故将周沉木引荐给诸多附庸风雅的政商大佬。
得体庄重,言笑晏晏的样子,像在演电视剧一样。周沉木真厉害。
他能如数家珍的夸赞每一位初次见面的头部人物,有代表作的夸代表作,没代表作的投其所好说他们感兴趣的,言语简洁,不夸张也不矫作。
诚恳又风趣,谈吐雅致,风度绰约。
几乎没有停止过说话。
他的脑子可真厉害。他应该去做研究的。不用做文献综述,就能直接提笔著述吧!
孔妙玲于是很勤奋的背那些陌生又拗口的产品特性。
全面掌握洪宇的主营业务,理弄清楚它的组织架构,知悉了解它的近旁规划。
于是能在此刻对答如流,仿若一位真正的女主人,在介绍她的家产宏愿。
谢天谢地,现在,她总算要成功完成任务了。
“所以二位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突然订婚,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投资或商业考量,是政治联姻吗?”
“孔小姐是带着烽火的资金入驻洪宇吗,以什么名义引流的呢,据我们所知,您并不是蒋先生亲生女儿,也有持股份额吗?”
“有消息显示洪宇资金链断了超过三季度,负债高达3亿,请问是烽火注资保供的吗?”
“假如二位离婚,烽火会清算并购洪宇吗?”
叽里呱啦的,突然冒出些奸逆。好好的普通话不说,偏偏跟她跩英语。
尽说些鸟语,谁听得懂!
她高二辍学连语法时态都没学全,知道个屁的清算并购、注资保供啊!
孔妙玲有些恼火,不单单因为这些她听不懂的提问。更由于主导一切的人,他在她身旁好整以暇的坐着,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向。
他原来是要这样惩罚她吗?
好心好意给她划了考试重点,再好整以暇看着她被超纲题难得浑身发颤!
也许更早之前惩罚就开始了。
他故意和周莼彦提前离开会场,又临时通知她改了航班班次,让她自己去机场赶飞机。
他说的这么轻巧,笑的这么坦然!
他把她值机过安检的时间卡的死死的,一口喘息的机会也没给,让她疾奔追随,灰头土脸出现在机舱里,他安闲自在的笑容前。
为什么,人会对自己的伙伴抱有这样深的怨念?
“语言是用作沟通的,回答问题的人要是不被允许听懂提问,那么提问者也便不配得到答案!”
也许他们并不是伙伴。
所以她才会在飞机落地时,激切又难于自抑的向沈念升表述自己。
残章碎语,只不过是她的不忿与恼怒而已!当时要是没有抒发,她会很难再继续跟上周沉木的步伐。
并非没有气力。只是失去心力。
台下瞬时一片哗然。因为这位资质平庸的孔小姐,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语言。
德语真的很难,太难了。
沈念升说起德语来固然好听。可由于太难,孔妙玲没有和她学的更多更深入。
除了上面那句用来驳斥所有不好好说话的人的金句。她实在没有更多余暇去琢磨这门深奥的语言。
“总会遇到开口不说人话的人。你记住好这一句,也算万能了!”
所以念升你看,关键时刻,总还是你的妙招顶用好使!
“哈哈哈——,怎么样?听不懂了吧!不过没关系,你们问的问题我也没太听懂,所以大家扯平了!下面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们周总,他会给出答复的!”笑容随和,她转头将目光看向满面淡定的周沉木。
孔妙玲你可真是个胆大的家伙。
奸逆小人也敢调笑!
她看到男人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也许不屑,也许轻蔑。
然而,后面真就没有人再为难她了。多神奇!他们沆瀣一气,专门欺压你!
采访结束后,她返回展销会主办方订的豪华酒店。真的很豪华。至少对于刚乘完人生第一次航班的孔妙玲来说,是和飞机这种高科技相得益彰的奢华酒店了。
临海露天泳池,大平层套房,透过落地窗能直接看到海上的月亮。
尽管已经住过一晚,但再次涉足,仍然觉得心绪万千,心神荡漾。
祝两位住宿愉快,今宵美满!昨晚刚下榻时有侍应人员这样和他们说着。
但她为了背那些要点概况,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并且由于只有一张床,她只能睡沙发。
所以一点也不美满。她困死了。
现在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神经,好好休息一下了。正好周沉木还要应付记者以及其他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孔妙玲于是快速洗漱,然后躺倒在沙发上,欲将躺定前,她打开手机查看记者会时那个振动的来源。
是一个未接来电,沈念升的。没有响铃时长。大概是误触。
然而看到自己昨天发给她的信息仍旧没有回复。她也打消回拨的念头。觉得那是一种叨扰。
她必须克制一点。
不能总是指望别人来纾解自己的迷思与苦闷。
倦意侵袭,她困的眼睛流泪,于是熄灭手机,沉沉睡去。
待周沉木晚九点多近十点进屋,打开灯,正厅、前院、泳池乃至卧室都没有人。准确讲是没有孔妙玲。
正当他纳罕之际,余光瞥到大壁柜旁,一株千年木和一簇吊钟丛旁躺着的人。
没搭盖任何薄毯或织物,穿着一身素色睡衣,衣服是简单的短袖和短裤,睡着了的人正热的满头大汗。
周沉木这才觉察到她把空调关掉了。
其实也没那么热,窗外有海风吹来。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以俯视的姿态,无声审视。
她背对着他,也许是睡下时夕阳正盛,才特地搬来花木阻挡。她在两种植物的掩映下,发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周沉木随即把灯关上。
“你好,七号房麻烦送一下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