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改变究竟会带来什么?
放在以前,迹部会说,伴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球技会更加精湛,他会带领着球队冲击全国第一,他会离网球的巅峰越来越近。
当下四面花墙的纯白花园里,花朵似乎一成不变,看不出季节交替。无论时间是否流逝,纯白雕塑都很难被这壶圣水填满。
那是无数个寻常的一天,名又或许是称号为白偶的女孩,从花室的忏悔室出来后,短暂地接过圣水,接替他的工作,迹部这时就能看到她身后的两道影子,变化巨大,几乎深浅一致了。
她墨黑的长发已经到了脚踝,视线里的少女被纯白和墨黑撕扯着,争夺一刻不停歇,互不谦让。
“时机到了。”
迹部知晓她每次从忏悔室回来后,身影颜色就会变重一些,力量也就强大,眼下这种状况,他个局外人都知晓,如果想要离开这里,现在就是时机已到,要迅速提炼融合。
那是平常的一天,又或许是抵达了时间的流逝而带来的变化节点。
浅色的影子被白偶推进雕塑里,纯白的少女因此而活,她穿着纯白的长裙,有一头墨黑而长的卷发,别着月桂冠冕。随着影子融进这具躯壳,她的面容也变得清晰。
造物和她的造物主长了同一张脸。
随着融合的推进,纯白的少女变得鲜活,比她的造物主更接近于“一个存在”,注意到迹部的存在,她望向花丛轻轻一笑。
不要同情,她将成为代行者,只有这样白偶才能出去这个花园,他的安吾才能醒来。迹部感觉到针扎般难过,酸涩的感觉从心间蔓延至全身。
“你要把她留下么。”
此刻的造物主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专心致志地分离影子,似乎是怪责他这愚蠢的问题。
纯白的少女只是微笑,看着花园里的蓝天,目光透露着纯真。
“她也不知道她的命运。”
趁着造物主短暂的缺席,迹部拿着今天摘下的花束,靠近那纯白的身影。
“谢谢哥哥!”
她低头闻了闻花束,满足地笑了,抬头看进他的眼里。
“我喜欢花。”
似乎只是单纯的表示对花的喜欢,可她的眼睛把他尽数容纳,语气轻飘飘得犹如掉落的羽毛,一个简单的呼气就能使她消失。
在他发愣之际,白偶悄然回归,她的代行者衣袍还未脱下,步伐比之前要快速很多,她上前递给迹部一把长剑。
剑身锋利,剑柄细长。
“必要时刻,用它杀了我。”
这个花园是白偶的秘密基地,迹部这时才意识到,白偶选择在这里雕刻替身的造物,是因为那个神主的目光无法投注在此,而他得以进来也是因为白偶的那句话——“你是我的玩伴”,这纯白的花园才允许了他的进入。
眼下这个花园又在排斥异己了,卷发的造物被白偶赐下指令:“你是神主的代行者,你需要去花室聆听信徒的忏悔与悼念。”
白偶把身上的衣袍解开,披在造物的身上,使其看起来和真实的她并无区别。造物虔诚地跪地接受造物主的命令,黑色的衣袍把纯白的造物尽数吞没。
白偶的指令一旦下达,这造物致死都要履行,如果在这个世界里有死亡的话。
此刻白偶只剩下那个深色影子,她拿出一个用来伪装的音乐盒,打开后露出一个做工粗糙简陋的木偶。
她在花室门口,一刻不停地开始了融合。
她一边转移着影子,一边低声开口:“我自有记忆以来,都在这个尖房子里,无论日夜都有信徒前来忏悔——我好奇他们口中不断提到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他们冒着被神责的风险,也要去行使,然后匍匐在地,卑微地忏悔祷告,请求原谅。”
迹部一时语塞,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和爱人一样的那张脸,纯白空洞的女孩看着他,露出微笑。
“直到你也说起来,爱……我看到你目光中那陌生又引我向往的东西,”女孩站在此处,阳光无法照射到她,纯白的花园里开满的鲜花,都无法填满她的苍白无力。
“我再也无法忍受……”她深色的影子被尽数填进木偶音乐盒里,在她身体的意识消散前,对她世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拜访者说,“你走吧。”
纯白吞没了他,迹部竭尽全力去看着里面的画面,手中的长剑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他被赶出了花园。
万物寂静,纯白的花园里只留下一个音乐盒,不成调的音乐暗哑地响着,上面的木偶在跳着姿态笨拙的舞。花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纯黑衣袍的身影捡起盒子,拾起一旁的长剑。
“杀了我。”
造物主的留言似乎变成了刺耳的挑衅,被职责折磨的代行者,理智丧失殆尽,她举起剑就冲着大门刺去。
教堂厚重的木门变成花室的玻璃门,她拼尽全力,也只是有了裂痕。
“代行者要履行神职,聆听信徒的忏悔与悼念。”
白偶的声音不时地在脑中回荡,在她手抚信徒的头颅时,在她被信徒亲吻脚背时,在她换上衣袍时……这种恨意日渐积攒。
凭什么她就要在这教堂里备受折磨,倾听虚伪的贪婪的祷告,被黑暗尽数填充。
而原本该在这里忍受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却在人世间去探索……那名为“爱”的东西。
杀了白偶杀了白偶杀了白偶……
她日等夜等,直到音乐盒上的木偶出了裂缝,代行者就知晓,白偶该归主了。
冲破浓雾海潮,前来为白偶续命抗主的人,代行者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她无色无味的世界里,带来唯一的花香的那个“哥哥”。
身形修长的少年,于夜晚出行,饱受海雾的考验,只为了再见白偶一面。
代行者看了看破败的人偶,第一次吐槽起白偶:“真是的,怎么不给自己做个结实些的替身呢。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迹部醒来时,小舟已经靠岸,他从满船的鲜花中起身,看到等待在船头的船夫,口中叼着一根草须,“客人,到了。”
迹部道过谢,艰难地起身下船,船夫又淡然开口:“既然是去求人,带上些花吧。”
这小船上,昨晚就有这么多花的吗。
此刻天将破晓,这座孤岛寂静肃穆,迹部拿着一捧花,走向教堂在的高地。
教堂一边高大的树下,有个修女在等着,在看到他后,笑吟吟地说:“我已等候多时。”
“我受老夫人指引,前来此处,请告诉我如何再次见到莫里。”
修女微笑着,指了指他手腕上的红绳:“请务必把它给我。”
迹部解下来递给她,修女就催促着他离开。
“你还没告诉我,莫里什么时候能醒来?”
身后教堂的门错出一条缝,修女把红绳双手递进去,黑色衣袖接过来红绳。迹部看着眼前这幕,忽然想起来那个花园里那纯白的雕塑,被白偶披上黑色衣袍,关进那个尖房顶的花室里,去行使代行者的职责。
几乎没有多想,他把手中的花束递过去,“这个送给你。”
在修女震惊的眼神中,嘶哑的声音传来:“那个人已经还给你了。”
清晨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清凉的雨滴落在他的脸上,迹部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在修女的指引下,离开这座孤岛。
迹部并不知道成功了没有,他在那叶小舟上经历的“梦境”,究竟是幻想,还是真实,无从证实无从考证。只是那个纯白花园与墨黑的花室里,忍受着无边寂寥的女孩,那种沉溺于无边虚无的场景,每每想起都让迹部无法承受。
在成为安吾前的白偶,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不,安吾不是白偶,女孩那空洞无神的双眼,还有那张没有故事的脸,并不是与他创造回忆的安吾莫里。
她应该是被灿烂花束簇拥着,在阳光下挥舞球拍,在冰帝校门口等待,把清晨盛放的鲜花送给他的,与他约定了要“一起逃跑”的。
迹部摇头,试图把脑海中那个寂寥的花园忘记,他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就看到白雾中的那个人影。
安吾穿了一件蓝绿色的衣裙,撑着一把透明伞,站在白雾茫茫中等他归来。
无边的雨幕展开,她的爱人踏着骤雨后的彩虹而归,那声“莫里”还未话落,安吾就已经被他拥进怀里。
她感受到面前炽热的躯体里,跳动剧烈的心跳,两人隔着几层衣物,也不妨碍如鼓敲响的心间奏乐。湿冷的衣物却把他潮湿了许久的不安,尽数烘干。
安吾身上温热,带着清晨的微凉,迹部埋在她脖颈处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息,这熟悉的气味,让他把那个纯白寂寥的花园驱逐出脑海中。
他的爱人,该是热意满怀灿烂盛放的盛夏,那晚海上的梦境,似乎在见到安吾后,已经尽数消失,只留有一点点的细丝,偶尔还有牵扯的疼痛。
安吾感觉到眼眶的热泪,犹如决堤的河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她闻着迹部的气味,无法把心间的空缺填满,她把这当做思念难捱的后遗症。
迹部顾不上满溢的泪,他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安吾,懊悔早已坍塌瓦解,只剩失而复得的欣喜。
“本大爷找回你了,不要哭,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安吾垂下眼帘,热意覆在眼角的泪珠上。
她看到阳光透过云层倾洒过来,这清晨的阳光驱散了白雾,他们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