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骤停,唯剩漫长的黑夜。
第二日。
飞来横祸!
姜万年突然带同大批侍卫,手执圣旨,闯入卓府,宣称收到密报指证卓江楼勾结北疆长盛君。姜万年此行,正是奉旨彻底搜查卓府、找到卓江楼通敌卖国的证据。
卓江楼当即否认。
姜万年对卓江楼的否认充耳不闻,强行带同大批侍卫把卓府上下搜了一个遍,最终……姜万年在书房的暗格里面,搜到卓江楼与北疆长胜君的来往书信。
卓江楼高呼冤枉。
姜万年对卓江楼的高呼冤枉充耳不闻,径直将卓家上下尽数逮捕,推进大牢——浮影刚好外出,不在卓府,躲过一劫。
南域王慕晋淳亲自审理此案。
在卓府书房找到的来往书信,确实是卓江楼与北疆长胜君的字迹。证据确凿,再加上姜万年咄咄逼人的指控,慕晋淳圣裁卓江楼确实勾结北疆长胜君、辅助北疆吞并南域。
通敌卖国是诛九族的大罪。
慕晚潇极力求情。
慕晋淳念及卓江楼是开国功臣,最终判决卓氏夫妇斩首示众,卓家其余人等贬为官奴。姜万年当即抢下卓江楼的独子——卓渊——为姜家奴仆。
至于浮影?
浮影并非卓家人,加之浮影鲜少外出、鲜少有人知道浮影的存在。卓家一朝落难,浮影便仿佛从未出现过般,销声匿迹。
八年。
整整八年。
卓渊不愿回想,这八年他在姜舷身旁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揍,受了多少罪,就连他脸上骇人的刀疤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身体上的苦,从来不比内心的苦疼痛。
八年。
整整八年。
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他的小影,他日日夜夜都渴望再见他的小影。
终于。
他见着了。
再次见面。
他是姜舷身边一只低贱的走狗,是一条丧家之犬。他的小影则成为了沉鱼落雁的老板娘,夜夜流连不同男子之间的浮影。
……
……
浮影的眼眸酸楚无比,仿佛马上就要掉出泪来。
卓渊亦然。
“早知如此,我当初不必多此一举救你。”卓渊低声嘲弄。
“确实。”浮影冷哼一声,“所以,我根本就不欠你。”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卓家终究给了你数年锦衣玉食,我爹娘对你更是视如己出。钱债易还,情债难偿……这笔债,你怕是难以还清。”
“被打得头破血流,还只想着算账?”浮影走到柜前,拿出一瓶药,“坐下,我帮你处理伤口。”
“你以为帮我处理伤口,就能把债还清?”
“我只是不愿你到处滴血,弄脏我的地方。”
浮影一把拽过卓渊,让他坐下。
借着窗外未曾燃尽的灯笼火光,她手执纱巾为他细细拭去额上的鲜血……一如从前,他用手帕为她细细拭去嘴角的血迹……过往的爱恨,在此刻无限重叠……八年的思念凄苦,盈满心头。他骤然握住她的纱巾,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
他多么希望,能在她的眼中寻到一丝爱意。哪怕只是一丝。
“痛吗?”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满腔酸涩被她锁在喉头,让她声音发颤。
“小伤罢了。”他轻描淡写。
“我是问……这里。”她颤抖着手,轻抚横跨他整张右脸的刀疤。刀疤一看便知是旧伤,她却仿佛看见疤痕正在滴血,低泣。
“忘了。”
他撇过脸,不愿浮影继续盯着他的刀疤。
既是自卑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也是不愿看见浮影的眼眸满载悲伤。
“当时,一定很痛。”感觉眼泪就要掉下来,她赶紧抬起眼眸,让眼泪逆流。
“影……”他低喊她的名字,“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想问我,当年,是否我伙同姜万年,栽赃陷害你们卓家?”
“能够进入书房的人本就不多,知道书房有暗格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却爹,娘,我……”卓渊整个人紧绷起来,“就只有你。”
“加之……我在姜万年搜查卓府之时,不在卓府,逃过一劫,事后更是销声匿迹。”
“是你吗?”卓渊的声音抖如落叶,他浑身都在发抖。
“你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问我?”浮影避而不答。
“我不愿冤枉了你。”卓渊逼视浮影,眼神却是那般无助,“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你。”
“如果我说……是呢?”浮影勾了勾嘴角,悲悯的,忧伤的,“如果我说是,你又当如何?亲手杀了我,为爹娘报仇吗?”
“告诉我,不是你。”
好吗?
卓渊满目哀求地凝视浮影,眼内满是受尽折磨的瘦犬才会流露的可怜与渴望。
沉默。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勉强的一呼一吸之间,满是冰锥刺骨般的剧痛。
许久。
她总算鼓起勇气,开口……
“对不起……”
“不要说了!”
他猛然站起身,打断她的话。
他害怕。
他害怕她亲口承认,是她。
只要她不亲口承认,他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不是她——如果她亲口承认是她,他该如何是好?一如浮影所说的,亲手杀了她,为爹娘报仇?他做不到,他绝对做不到。他恨她,他所有的爱却都仅属于她。
她闭上嘴,咬着唇,泪眼汪汪却不愿让眼泪落下。
他的眼泪抢在她之前,顷刻不受控制地掉下……他输了,溃不成军……他猛然转身,大步离开。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温柔如同泡了水的棉花,“让我帮你清理完伤口再走,好吗?”
他不想走。
他想留下。
他却不愿浮影看清他溃不成军的眼泪。
他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鲜血滴在漆黑的地面开出一朵朵狼藉的血花……狼藉一地的,还有卓渊破碎的心。
浮影看着卓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终于。
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不敢哭出声音,只能默默地任由眼泪顺着脸庞流淌……她多想告诉卓渊,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然而……她不能……终究是她辜负了他。
夜凉如刀,割伤了他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