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上签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店，老板手艺十分了得，秘制腌肉料奇香无比，加上对火候的绝佳把握，让这家烧烤店声名远扬。
因为离听涛松苑很近，所以简知楠来过很多次。
他在手机上跟老板娘说了一声，领着池寒从后门走，穿过搭着雨棚、摞着塑料啤酒箱的小小后院，进到店里。
掀开隔帘的一瞬间，嘈杂的人声在耳边放大。
简知楠压了压头上的宽檐帽，回头看了一眼。
池寒站在身后不远处，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戴着黑色的口罩，遮住下半张脸，愈发显得眉眼冷峻。
老板娘见到简知楠，赶忙迎上来，热情道：“来啦？快快快，楼上去，位置给你留着，还是最里面那间。”
店里人多眼杂，老板娘担心在这里站久了会有顾客认出他来，于是一边带着人上楼，一边问：“今天几个人？怎么没看见阿平和那个娃娃脸小哥？”
“他们有事情，不来。”简知楠往上走，“带了一个朋友，就我们两个人。”
楼梯有点狭窄，简知楠往后看，想提醒池寒一声，却见他抬起右手，把口罩往上扯了扯，一直拉到眼睛底下。
这家店不能线上点单，进了包厢，老板娘从墙边立着的柜子上摸出一张过了塑的菜单，放在桌面上。
池寒一言不发，在最里面的位置坐下，垂着眼睛看木质桌面上深浅不一的纹路。
“要点什么？点完单我叫老陈亲自给你们做。”老板娘语气熟稔，“蟹脚面还是要吧？你每次都点这个。”
“要的。”简知楠点点头，把菜单递出去，“你看看，要吃什么随便点。”
池寒站起身接菜单，头抬起来一瞬。
老板娘顺着看过去，不由眨了眨眼，心里泛起嘀咕。
这小年轻，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虽然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了，但那眉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老板娘疑惑了一阵，想到简知楠是演员，兴许他带来的这个朋友也是演员。没准演的戏她恰好看过，觉得熟悉也正常。
很快点好单，老板娘记下，让他们稍等，随后退出包间。
简知楠在靠门的位置坐下，说：“老板娘嘴巴很严的，我在这里吃过很多次，她从来没告诉别人。”
池寒看他，“嗯”了一声。
“不闷吗？”简知楠抬手指了指，“可以取下来，没人会进这里。”
池寒一怔，意识到简知楠以为他一路低着头，还把口罩拉高是怕被人认出来。
五月中旬，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室内空气又不流通，口鼻处覆盖一层织物，确实有些窒闷。
池寒犹豫了一瞬，依言取下，又问：“你不摘口罩？”
“我还要下楼一趟去拿饮料，刚才忘记点了。”简知楠说，“你喝什么？”
“随便。”池寒道，“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简知楠点点头，开门出去，往楼下走。他其实是故意没点饮料，准备下楼拿饮料时顺便结账。
后厨门口，老板娘一手拿着卷成筒的打印单，在自己头上敲了敲，纳闷道：“在哪儿见过？”
门帘掀开，一阵香味直往外扑。
老板从厨房里探出上半身，发亮的光头上顶着雪白的厨师帽，配上中年发福的粗壮腰身……这些都是他手艺极佳的佐证。
“站这里干什么？”老陈上下看了看自己老婆，“本来年纪上来就记性不好，容易丢三落四，再敲两下离老年痴呆都不远了。”
“会不会好好说话？你才老年痴呆。”老板娘白他一眼，“刚才小简带过来一个朋友，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老陈：“小简的朋友？那也是大明星吧。你成天看那些谈情说爱的电视剧，里边儿演员都长差不多。”
“这个可不一样。”老板娘想起对方英挺的剑眉和寒星似的眼睛，语气里不由得带上十足的赞叹：“这小伙子可好看了，帅得很！”
“你这么花心，对年轻小伙子见一个爱一个。”老陈在围腰上擦了擦手，神色有些酸溜溜，“这人再好看，能有我年轻时候好看？”
“……”
老板娘把打印单塞给他，抬手轰人：“去去去，烤你的串去。老倭瓜一个了，还说这种话，真不害臊！先把小简的蟹脚面做出来，辣子别放多了！”
简知楠站在冰柜前，拿了一个大瓶的冰豆浆，等老板娘从后厨出来，他举起瓶子示意。
“加这个一起。”
前台收银处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平板，嘴角挂着乐滋滋的笑。等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亲妈刀子般的目光。
“口口声声说要来帮忙，赚点零花钱，结果客人来了都不知道站起来。”老板娘恨铁不成钢，“什么东西那么好看，眼睛都不会转了。”
她嘴里数落着，也舍不得说太狠，索性自己站在收银台前算价钱。
年轻女孩站起来，眼睛又瞟了眼屏幕，小声辩驳：“也没有一直看，就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恋爱综艺……”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她看着老板娘背后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一下子呆住。
“简、简……”她磕磕巴巴。
没看清面部，但这身形，这着装……怎么看都是简知楠！
小陈姑娘追星有年头了，练就一副火眼金睛，甚至能通过八卦新闻图里模糊不清的轮廓判断是不是简知楠本人，何况眼下真人就在面前。
老板娘敲女儿的头：“把嘴捂上，别吱声。”
小陈姑娘赶忙照做，两手交叠起来，将嘴巴捂得严严实实，以示自己绝不会发声。
简知楠抬起头，礼貌性地朝她笑了一下。
小陈姑娘看见他微弯的眼睛，禁不住深吸了口气，一时心脏怦怦乱跳。
这也太漂亮了吧！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光，因而显得神采奕奕，仅仅一个对视，就让人为之心折。
老板娘算完账，简知楠扫码付钱，然后转身往上走。
小陈姑娘呆呆地坐下来，几秒之后回神，忽然痛苦面具：“呜呜呜为什么！刚好是今天！我都没洗头没化妆啊啊啊！妈，你之前说有明星来过店里，就是他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小简是顾客，专门交代了保密，那我不得照办吗。”老板娘说，“你看到人都走不动道。小简脸皮薄，你这样，时间一长人家就不爱来。”
“太好看了……”小陈喃喃道，“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带了个朋友。”老板娘说，“你有点分寸，别去打扰顾客。”
小陈姑娘眼睛闪闪发亮：“谁？是不是个男的，大高个，长得很帅，看起来酷酷的？”
“人家也戴了口罩，看不清，个子倒确实挺高。”
小陈姑娘忽地转身，拿起平板电脑，指着屏幕里的人。
“是他吗？”
老板娘看了一眼。高个年轻男人站在湖边，手里拎着两条剖开的鱼，他半垂着眼睛，眉宇间透出几分冷色。
“是他。”
小陈姑娘倒抽一口冷气，紧紧捏着平板，忽然原地转了两圈，脸上露出晕乎乎的、幸福的笑。
她声音发虚：“好，好，我的产品是真的……”
老板娘盯着平板里池寒的正脸，拧着眉头思索一番，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男人。
不是从电视里。
大约一年前，一个夏天的深夜。
临近打烊，老板娘在柜台后盘点账目，等店里最后两桌喝酒的客人散去。
这人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一束花。
老板娘赶忙说：“马上要关店，后厨已经没什么吃的了。”
“不要吃的。”他在门口站住，声音带着些嘶哑，“有酒吗？我只要酒。”
做夜宵的烧烤店里哪能没有酒？
但是快关门了，老板娘不太想做这单生意。这人还是生客，万一喝醉之后在店里闹事怎么办？别惹上什么麻烦。
在心里思忖一番，老板娘准备开口拒绝。
此时，门口的年轻男人抬起眼。他面无表情，眼眶却泛红，眼神空荡荡的，透出茫然和灰暗。
老板娘见过那样的眼神。一个人怀抱希望去做一件期待已久的事，却发现不可能实现，到最后只能痛苦地选择接受事实。
她一下子生出恻隐之心，默许这个人走进店里。
那时正是深夜，最后两桌客人喝得烂醉，拍着桌子大吹牛皮，喧嚷热闹。年轻男人独自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把包装精致的花束放在桌面上，看了许久。
老板娘给他拿了几瓶酒，他一言不发地喝，一瓶接一瓶。
很快，桌面上有了几个空酒瓶。
老板娘在收银台后咂舌，心想：这个年纪的人，借酒浇愁无非是为两件事，要么是感情，要么是事业。
年轻男人衣着整齐，穿得像要去宴会一样，全套西装价值不菲，连头发都用发胶抹了上去，看着经济条件很好，实在不像事业受挫。
大概率是感情问题。失恋了吗？
桌上空酒瓶越来越多，老板娘有点担心了，想着还是去后厨交待给他做点东西吃，至少垫垫胃，别喝出什么问题来。
等她从后厨出来，往店里四下一看。喝酒吹牛的客人们还在，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旁边却已经没人了。
老板娘走过去，只见那束花被留在桌上，底下压着厚厚一沓红色的人民币。
事情已经过去快一年，老板娘就算记忆力再好，也不至于对一个仅仅光顾过一次的客人印象深刻。但她确实还记得这个年轻人，不止是因为对方长相英俊，还因为……那一沓人民币足足有三千多块。
出手大方的客人很多，到店里喝一堆便宜酒却出手大方的客人，至今只有这一位。
有人到收银台结账，老板娘骤然回神。她给客人算完账，忽然推了推女儿的肩膀。
“你刚才看的什么节目？”老板娘问，“小简也在吗？”
小陈姑娘捧着脸，喜滋滋道：“是一档恋爱综艺啦，我在看昨天的直播回放。他俩都在的，我看他们之间很有苗头。”
老板娘闻言，下意识朝二楼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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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串肉香四溢，蟹脚面微麻透鲜。配上冰凉的甜豆浆，让人食欲大开。
吃饭途中，简知楠接到助理的电话，说车子已经送去维修，车祸事故责任认定还需要几天。
简知楠放下筷子，应好，然后说：“你家是不是就在那附近？”
“对。”小助理说，“半个小时就能到。”
简知楠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眼时间。
十点多了。
“那你今天就回家住吧，不用着急赶过来。”简知楠说，“太晚了，你刚处理了追尾的事情，很耗费精力，先好好休息。”
“哦哦好。”助理有点担忧，“那知楠哥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我还是打车过去吧，你不是怕……”
“没事。”简知楠打断他，“一个晚上而已。”
挂断电话，池寒从对面望过来。
“你怕鬼吗？”他问。
简知楠没说话，只重新提起筷子，夹起一只蟹腿。
“吃饭。”
池寒笑了一下，换别的话题。
夜宵吃完，已经接近十一点。两人都没喝酒，池寒开车把简知楠送回听涛松苑。这是一片独栋别墅群，简知楠住的那一栋在最里面，十分清净，夜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池寒在花园栅栏前停下车。简知楠解开安全带，转头道：“路上小心。”
“好。”池寒点头，“你进去吧，看你进门我再走。不是怕……么？”
他隐去了中间那个字没说。
简知楠稍稍笑了一下，去开车门。
“晚上可以把灯全部打开，看得见的话会好很多。”池寒又说，“如果还是怕得厉害，就给我打电话。”
简知楠转头看他，有点好笑似的。
“你会驱鬼？”
“现在还不会，刚决定去学。”池寒说，“但我可以陪你聊天，有人说话，应该会没那么怕。”
简知楠：“……”
“知道了，谢谢。”
他挥手道别，转身往最外面的铁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