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很大，赵颜华的寝院南福堂位于西侧，需要穿过雅园和碑廊才能来到正厅安和堂。

而安和堂和前厅之间，还隔了一个极大的天井。

卫凌霄还是第一次在青天白日里，如此闲庭信步地欣赏长公主府的风光，不得不说，长公主府美则美矣，就是与京都宅院的布局格调都极为不同。

整座府邸中，混合融入了不少江南式样的园林造景和布局，尤其是水——活水，引自北郊的浮玉山，与注入皇宫的山水是同一脉，乃先皇特赐！

光是这一点，就足见先皇对长公主的宠爱，更别说，长公主还是第一个得到封赏开府的先皇子嗣，府邸是敕造，“南福堂”匾额是先皇亲笔题字。

卫凌霄曾听闻，先皇苦思冥想了三日，这才为长公主的寝院取了“南福”二字，因为主寿数的南极仙翁又叫南极长生大帝，先皇希望体弱的长公主可以长寿多福。

也正是因为先皇的盛宠，工部才极尽巧思，着力于每一处，都体现出与众不同。

据说，每个院楼所用的木料材质都不尽相同，南福堂用的是金丝楠木，长乐院用的是花梨木，平清楼用的是银杏木，戏楼用的是鸡翅木……

虽然卫凌霄见识浅薄，无法分辨那些木头的区别，但她认得花窗上镶嵌的彩色琉璃，雅园里两人多高的太湖石，全都价值不菲，是有钱都得不到的珍品。

世人都以为，住在这样府邸里的长公主，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可事实却是，这一切物质上的奢华，皆是“补偿”。

长公主每失去一样唾手可得的“宝物”，就会被硬塞这样一件“宝物”。

随之而来的每一句赞美，都是撕开伤口的极致羞辱。

卫凌霄想，她不会再让这个府邸，成为埋葬长公主的棺椁的。

她颠了颠袖袋，里面的沉甸甸让她底气十足——食色性也，她已经抓住了本能和欲|望，接下去只需要再努努力，就能让长公主日日享受到最基本的快乐。

卫凌霄回味了一下方才的潮热，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心情一飞扬，脚下迈出去的步子也跟着飞扬了起来，卫凌霄一个没注意，竟窜到了赵颜华的前面去。

“放肆！”

管家的厉声呵斥几乎没有半分迟缓，冷不丁地就从另一头冒了出来。

“卫凌霄，你既已成为主子的贴身侍女，便该明白你现如今处处都代表着长公主府的颜面才对！你无规无矩便是公主治下无矩，你犯错便是公主治下无力。”

“你莫怪我说话难听，今日是你成为贴身侍女的第二日，你尚且如此，若再不自省束身，日后莫不是要反了去？”

“是以，卫大人，还请你循规蹈矩，莫要仗着主子疼惜你，就胆大妄为地言行无状，一再辜负主子的好意，辱没主子的声名！”

这一番下来，是好话、坏话全都让管家说了去，卫凌霄并不是爱听除了赵颜华以外的人说教的性子，当即就蹙了眉。

她很不耐烦地用脚尖碾了碾地，直觉告诉她，这个管家是在和她争宠。

“孙管家，若非您教训的及时，奴婢已经告完罪，退到主子的身后了呢。”卫凌霄委屈巴巴地不行，可当她用受气酸楚的目光呜呜咽咽地望向赵颜华的时候，触及到的却是赵颜华并没有太多情绪的眼眸。

卫凌霄愣住了。

卫凌霄心乱了。

不是这样的……明明刚刚……她们之间还那样子的亲密……不该是这样的。

卫凌霄无法把“吃干抹净了就翻脸不认人”这样的无情字眼按在赵颜华的身上，可赵颜华的眼底，实在是太冷漠了。

冷到卫凌霄的脑子实在无法继续糊弄欺瞒自己。

于是卫凌霄的心脏就坠啊坠的，几近失去全部的力气；眼睫颤啊颤的，整个世界都要破碎了。

“管家，卫凌霄不仅是本公主的侍女，更是贴身暗卫，她如此行事，许是又发现了刺客。”好在，在卫凌霄的心快要摔的粉身碎骨前，长公主心软地拉了张网，在万丈深渊的崖底将她给吊了起来。

卫凌霄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尽管长公主的语气里满是揶揄，惯常地犹如在处理一件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无关小事，轻轻地把一切给抚过了。

但卫凌霄觉得自己被哄了！

长公主说话不费唇舌吗？费啊！长公主为她找理由不花心思吗？花啊！

如果这都不能证明她在长公主心里有一角之地，那还有什么能证明？

卫凌霄一瞬间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她直接打蛇上棍：“主子放心，没有刺客。属下只是一想到前厅那两位有可能是内贼，心中就十分的紧张，生怕主子您一进到前厅，她们就会暴起行刺，是以忍不住想要将您护卫在身后。”

说着说着，卫凌霄没由来的把自个儿说相信了，无边的担忧就跟海边的浪头一样，一个紧接着一个地朝她身上扑打过来。

把她捶打地起起伏伏、呼吸不畅、失去血色：“主子您万金之躯，区区两个下人，又是有备而来，谁知她们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尤其是何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在府中绸缪多年，无论是府内府外的人手暗卫对她的听信程度，还是她对长公主府地形的熟悉，都是巨大的隐患！”

“处置内贼这等子小事，何需您以身犯险，不若……”

“没有不若。”赵颜华想也不想地就伸手打断。

“是！”尽管卫凌霄正陷入自我的情绪之中，嗓门也是一句比一句高，但她一听到长公主的话，就立刻跟家犬听到了主人的指令似的，没有丝毫迟疑不决，当即就“汪”了一声。

她把全部的话都咽了下去后，乖乖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可谓不言行一致。

只不过，眼中的忧心忡忡到底是散的不够快，被赵颜华给瞧了去。

卫凌霄全身都僵硬了，如果她真的是一只狗，现在一定是夹着尾巴伏在地上小心做狗。

因为她深知，长公主最讨厌的，就是身边之人的关心。

长公主可以慈悯地普济众生，接受百姓们的爱戴和关怀；可以大度地以德报怨，接受手下败将们的投诚和归顺，哪怕他们表现出谄媚，表现出贪婪，伪装出关心，都可以！

但唯独左右之人，不能有一丁点对长公主的心疼和关怀。

这被长公主视作对她的藐视轻蔑。

果不其然，卫凌霄的思绪刚想到这一点，长公主的眉心就已经蹙了起来：“卫大人看来并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暗卫二字，一为暗，二为卫。别以为本公主在无关小事上纵容了你的犯上，你就可以事事逾矩了。”

这话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