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解决了母亲新一年的护理费用,许清颂顺利返回学校上课。
也许因为俞晚的一番话,班级里的同学明显能够感觉到这位年纪大神在学习上更加用心了不少。
以前的考试许清颂总是散散漫漫,偶尔有高昂的奖金他才会用心参与一次,后来进入高考一百天倒计时,他开始认真参加每一次考试。
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大家发现他和俞晚走得更近了。
这种近的距离,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
以前是整个班级孤立他们两个人,而现在,他们下课互相讨论题目而重叠在墙壁上的影子,更让人有无法插入其中的紧密感。
班级里有不少同学打小报告,举报他们谈恋爱,这事后来还闹到了年纪主任那里。
还是周令仪去做保,两个人的成绩单交上去,尤其是俞晚,短短一两个月,成绩从年纪吊车尾一路飙升至前列,连年纪主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管他真恋爱还是假恋爱,能让学习变好的都是好恋爱。
而俞晚也很享受这种和喜欢的人一起努力的感觉。
她和许清颂约定好,一张有进步的成绩单换一颗糖果,现在她的手心已经堆满的幸福的糖果,没人的时候暗自品尝一颗,她也会有他们在恋爱的错觉。
俞晚以为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会是永远。
2月天,是一年到头最料峭的日子,巷子口养着的大黄狗发出生人勿近的警告声。
俞晚在厨房煮汤的手停下来,整个人立刻警惕住。
今天是个休息日,许清颂去医院守夜,临走前嘱托她关好门窗,注意安全。
因为有俞正飞那些喝酒闹事的日子,每到深夜,俞晚对声音总会格外敏感。
她的心脏下意识揪起,不由得想到俞正飞前些天和她的对话。
起先他还很客气,认认真真和她认错。
俞晚说了没关系,却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不奢求父亲的爱,也不想要融入他们新的家庭,她带着满心的祝福,以及恳求,恳求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
没想到俞正飞勃然大怒,认为她是在挑衅。
一个流淌他血脉,贯他姓氏的女儿怎么可以流落在外?他内心深处那股男本位的宗族大家长思想开始澎湃,在他心里,俞晚是他的女儿,就该理所当然听他的一切。
俞正飞甚至说:“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能再找一个吗?”
“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还不领情。”
俞晚忍不住扯着嗓子对他说:“你根本就不是为我好。”
俞正飞气的在电话那头骂她,俞晚也气的挂掉电话,后来的日子他们没有再联系,有些深更半夜俞正飞发酒疯打过来的电话,她开了静音也没有接过。
俞晚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的。
直到小院的门被撞的砰砰响,俞正飞暴怒的声音从屏幕真实传到另一边。
他在门口大喊:“俞晚,给老子开门!”
俞晚心里一惊,悬在半空中的手一落,碰到正在煮汤的铁锅,她“嘶”了一声,被疼痛拉回思考,目光盯着指尖的燎泡。
俞正飞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巷子口大黄狗的叫声,俞晚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陪读的家长,高中生的休息时间宝贵,平时路边货车经过的声音都会被投诉。
她死咬住下唇,在抉择中,打开了院子门的一条缝隙。
几乎恳求的声音响起:“爸爸,现在很晚了,我要休息,你……回去好不好?”
“回哪去?这不就是老子的家!”
俞正飞一把推开门,推门的力度很重,让俞晚忍不住一踉跄,她眉头紧紧皱起来,感受到脚腕一阵钻心的痛。
她试着动了下,觉得应该只是扭到了,倒是不影响走路。
俞正飞大步流星走在她前头,俞晚走在他背后,已经想好了今晚的应对办法,只要俞正飞不闹事,他可以在她的房间休息,她在旁边的沙发将就一晚上就可以。
想到这里,俞晚给许清颂发了个消息,告诉他今晚俞正飞回来了,和他说借用一下公共区域的小沙发。
但事情永远不是俞晚心里想的那样。
推开门,俞正飞走进她的房间,随手一扫,把桌面上的玻璃水杯摔在地上。
他指桑骂槐道:“养的什么女儿,和你妈一个臭德行,连杯热水都不知道给老子倒。”
俞晚抿住唇,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去厨房倒杯热水递过去。
俞正飞喝多了酒,呼吸声很重,他的手搭在俞晚的写字桌上,指尖碰到了什么,把那个透明的水晶球拿起来摸在手里看。
俞晚瞳孔一缩,立刻道:“这个是别人送给我的,你别碰。”
“别人送的?”
俞正飞下意识眯起眼:“谁送的?男同学?”
这个水晶球是俞晚第一次成绩进步的时候,许清颂送她的礼物。
水晶球里有一个捧着玫瑰花的小王子,那时候恰好他们在念英语听力,许清颂突然拿出这个礼物,用地道的英文在她耳边念道——
“it is time you have wasted for you rose that makes your roses so important。”
俞晚永远难忘那个场景,他那双向来冷淡的眸子,在娓娓念出这句英文的时候居然显得无端深情。
那时候她在想,她算不算是他精心浇灌的一株玫瑰?
“嘭——”
一道清脆无比的声音,几乎像挑衅一样,俞正飞当着她的面就这样摔碎。
水晶球的玻璃罩就这样碎裂,捧着掌心玫瑰花的小王子摔在泥泞的地面上,俞晚看见那支玫瑰和掌心分离,地上满是破碎的裂片,好像在昭示未来某一个结局一样。
她一下怔住,最珍惜的东西就这样碎裂在自己面前,一股火气直冲上心头。
俞晚霎时间红了眼睛,死死瞪着俞正飞说,“你凭什么摔我东西。”
“凭我是你爸!”俞正飞手直指着她眉心,“凭你吃我的用我的,从小到大都是我养着你。”
“我警告你,你别像你妈一样不学好,年纪轻轻在外面和男的乱搞,老子给你钱是让你好好学习的。”
“你一个女孩能不能要点脸。”
俞晚眼眶忍不住漫出眼泪。
她没有哭,眼泪却好像一种刻在身体里的生理反应不自觉滚落。
她擦掉眼泪,倔强地仰起头,好似这样能让自己显得更加坚强。
“如果有选择,我宁愿不做你的女儿。”
俞晚看着他说:“你养我这么多年花了多少钱,你算出来,我都赔给你!”
“你这是想造反!”
“嘭”的一声,俞正飞踢翻面前的凳子,他双目怒睁,双拳紧握,浓重的喘息声伴着令人窒息的酒味,他被她气到。
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俞晚避让不及,清脆的声音落下,她脸上旋即出现一道鲜红的掌印,火辣辣的,是熟悉的疼痛。
俞正飞对她拳脚交加,边打边骂。
“你这双眼睛长的和你妈一摸一样,性子也和她一样讨厌,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中年男人的力量几乎是压迫性的。
俞晚近乎麻木的闭上眼睛,比起辱骂与挨打,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插在心里的一把刀。
那么爸爸,既然您如此厌恶我与妈妈相像的眼睛。
当初又为何要与她结合,选择生下我?
难道因为我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没有像上帝讨要拒绝诞生的权利吗?
又是“砰”的一声,又是拳头落下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落在她的身上,俞晚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那股重力被卸下,魁梧的俞正飞被人一把推开,随即挡在她面前的,是许清颂的背影。
和俞正飞的酒肉皮囊比起来,他显得有点儿清瘦,只不过个子很高,伸出手臂将她揽在身后,眼皮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俞正飞说,“只会打老婆孩子算什么男人?”
“关你什么事,你什么人啊?”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你家长呢?”
俞正飞“呸”了一声,吐出口里的血沫,他撸起袖子,心想这小子出手真狠。
许清颂抬起下巴,冷冷开口,“现在滚出我们家,我不跟你计较。”
俞正飞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啊。”
他手指着又要过来挑衅,许清颂向后退了两步,却是将俞晚护在怀里。
他想让她去里面的房间休息,却在触及到她脸上伤口时目光一凛。
所有的坏脾气再也收不住,许清颂舌头抵了下后槽牙,留着最后一点好耐心,低下头哄着她,“乖,你去里面休息会。”
俞晚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近乎麻木地点了点头,像一个机械人一样走回房间,在最后进去的时候,她扶着门框往外望了一眼,看见黑暗下,许清颂挽着袖子,慢条斯理抬起手臂。
后来她走了进去,听见了俞正飞求饶的声音。
这个笼罩她一生阴霾的男人,正在被一个少年,用一个又一个拳头驱赶。
俞晚深深闭上眼睛,一种巨大的疲惫席卷她全身。
后来警车的动静惊动了左邻四舍,俞晚戴着一只口罩,扶着许清颂上了警车,他们一直在警局待到凌晨,做笔录,说明情况,然后被匆匆赶过来的周令仪带着去医院包扎。
这是俞晚第一次进派出所,俞正飞被警察带去强制醒酒,她和许清颂暂时坐在休息区等候。
她吓的忍不住小声抽噎起来。
许清颂坐在她身边。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俞晚哭着抱住膝盖,蔓延在鼻息的血腥味令她发呕,自责的心蔓延她整个人,尤其听到这件事要惊动学校的时候,她更加觉得对不起许清颂。
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今天晚上的许多事。
她无比痛恨自己的家庭,无比痛恨俞正飞对她所做的一切。
“别叫我俞晚好不好。”她边哭边说,“我不想拥有他的姓氏,对不起许清颂,今天晚上都怪我。”
“好,那我叫你晚晚。”
许清颂单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指腹擦掉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他额头和她相抵,呼吸也和她交缠,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说——
“有我在,你不会受欺负的。”
“晚晚,你的眼睛很漂亮。”
“是这世界上最璀璨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