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落了雪，今年雪大，纯白的雪覆盖了土地和树木，让岐山看起来更像是它最原始，也就是眠云刚刚诞生时的模样。

岐山其实并不是山，准确来说，它是位面狭隙中的一个特殊位面，这个位面最开始时空无一物，直到位面的主人诞生，位面才会依照主人的意愿开始变化。

按照人类的时间来算，眠云已经存在了超过千年，如此漫长的时间足够让王朝更迭，历史化为灰烬，但对于不老不死的神来说，时间却是没有意义的，无论千年万年，神明始终俯瞰世间，不为所动。

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注］，万事万物皆有变数，而属于眠云的变数，发生在一个极寻常的春天。

六岁的林长青生的极可爱，粉雕玉琢的小脸精致的不得了，眼睛又黑又亮，此时他正在小树林里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玩儿捉迷藏，可不知怎的，他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的朋友，树林也变得很大很大，大到他怎么也走不出去。

若是放在寻常孩子身上，遇到这样的事肯定会惊慌哭闹，可林长青却是个异类，他没有哭也没有着急，反而兴致勃勃的在森林里玩乐起来，一边玩一边走，好像根本不知道危险。

眠云注视着这个孩子，他的生平，过去和未来都在她眼前浮现，这是神的能力，既知过去也知未来，这世界上很少有她不知道的事。

“林长青。”眠云开口，却只叫了对方的名字。

林长青骤然被叫了名字也不怕，他抬起头，锁定叫他名字的人，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

“这位姐姐，你知道我的名字？”林长青好奇的看着眠云“那姐姐，你能送我回家吗？我迷路了。”

“……你胆子倒是大，”眠云沉默半晌才开口“不怕我？”

与百年之后除了头发的颜色已经与人类别无二致的眠云不同，现在的眠云虽容颜虽未变，长发却是细长的树藤构成，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山中鬼魅之物，而非人类。

“姐姐的头发像藤蔓一样，”林长青此时还小，词汇量有限，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词“就是……就是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厉害。”

眠云沉默下来，她并不擅长对付这种很爱说话的人，所以她强行跳过这个话题，直接说道“你的寿命不长，最多到二十五岁，你就会死。”

“我知道，”林长青坦荡点头，他眼睛弯成了月牙，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姐姐是想让我去看大夫吗？谢谢姐姐，我每天都有乖乖吃药哦。”

“……不是，”眠云看向他，神色中满是漠然“你即使吃了药，也活不过二十五岁，命数如此。”

“没关系呀，”林长青还是笑着的，他似乎格外喜欢笑“活一百岁是福气，只活一岁也是福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孩子，到底是傻，还是豁达呢？

眠云被带偏了思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

“我可以替你续命，当然是有条件的，你的寿命没有了，必须由其他人给你，给你的人需是自愿的，且无法一换一，最多……三换一。”

命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所以寿命无法凭空产生，只能向别人借，一般来说眠云都会提出四换一或五换一，毕竟三换一是天道的极限，如果三换一她相当于白干活。

算了，这个小孩她看着还算顺眼，白干就白干吧。

“嗯……谢谢姐姐的好意，但我不会这样做的。”林长青摇摇头“愿意借我命的人，一定是很爱我的，我又怎么能让爱我的人为我牺牲呢？”

“你确定吗？”眠云依旧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丝毫波澜“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如果你今天离开，那在二十五岁之前你就一定会死。”

“嗯，”林长青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了，姐姐，我可以在这里玩儿一会儿吗？姐姐这里太漂亮了，就像神仙的花园一样。”

眠云愣了一下，这种要求她还从来没听过，她脑子里思考着这个算不算愿望，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神情，只是缓慢的点了点头。

岐山没有四季，无论何时都是温度最适宜的时候，树木常青，花也是常开不败，却从没有人欣赏过这般美景。

毕竟能来到岐山的人，都会纠结于该不该许愿和该许什么愿望，谁会在乎这里的花草生的好不好呢？

“姐姐！”不过一会儿，林长青就跑出来，他手里捧着一朵花，努力举到眠云面前“送给姐姐，谢谢姐姐允许我在这儿玩。”

眠云缓缓睁开眼睛，她当然知道林长青在干什么，身为岐山的山神，山中的一草一木她都知道，自然也知道，这个孩子废了很多力气才摘到了这朵长在树上的花。

“你自己留下吧，”眠云语气淡淡“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眠云虽然是山神，但她并不喜欢花花草草，神明没有偏爱之心，花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我很喜欢，所以我要把它送给姐姐啊，”林长青还是努力的举着花“这朵花很神奇，是长在树上的，姐姐觉得它好看吗？”

“……谢谢，”见林长青没有收回去的意思，眠云伸手接过花，一颗淡绿色的光点没入林长青眉心“这是……我给你的报酬，能让你身体好受一些。”

从命理上讲，林长青是典型的短命相，当然，如果按照世俗意义上说，他就是先天性心脏病，没办法治愈。

“姐姐真是个大好人，”如果换了大人，可能会怀疑一个光点怎么能治病，但身为小孩子，林长青对此深信不疑“姐姐，我要回家了，下次我还可以到姐姐这里来吗？”

“不可以，”眠云面无表情的摇头“岐山是特殊位面，绝大多数人无缘得见，哪怕是有缘人，恐怕一辈子也只能来一次。”

毕竟人类没有跨越和寻找位面的能力，只能靠位面短暂交叠的时候偶然进入，哪怕岐山特殊些，位面交叠的情况也并不常见，更别说连续遇见两次了。

“那姐姐就来找我吧，”林长青笑的灿烂“我家就住在临安城，姐姐可以来找我玩儿呀。”

“……我不能出去，”第一次收到这种邀请的眠云觉得有些新鲜，难得多解释了几句“我是岐山的山神，无法离开岐山。”

“姐姐……会寂寞吗？”林长青听到眠云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姐姐这里很好，很漂亮，但世界那么大，姐姐一个人待在这里，总会觉得寂寞吧？”

“不会，”眠云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寂寞是人类才有的东西，我不是人类，不会有这种感觉。”

“那姐姐是神仙？”林长青找了个木桩坐下，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神仙也应该有朋友吧？”

“我没有朋友，也没见过其他神仙，从诞生起我就待在这里，以后也会一直在这儿。”眠云有些不耐烦，她不喜欢自来熟，尤其是话多的那种。

“我明白了，”林长青恍然大悟，他像是没注意到眠云语气里的冷淡，右手握拳敲了一下左手掌心“因为姐姐一直是一个人，所以不明白寂寞是什么感觉。”

“……你不是说要回家吗？”眠云无言以对，她向前走了两步“我送你回去。”

“姐姐在转移话题，”林长青人小却不傻，他连忙从树桩上跳下来跑了几步，远离眠云“姐姐讨厌我吗？”

“……不。”眠云感觉有点儿心累。

“姐姐如果不讨厌我的话，为什么不让我过来？”林长青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里闪过委屈“我下次来会给姐姐带礼物的，真的，我很乖，不会给姐姐添麻烦。”

“……”

眠云无法反驳，她只好截下自己的一小节头发，将细藤蔓似的头发编成草环，递给林长青。

“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回到这儿，”眠云说罢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最好不要经常来。”

她实在不想经常接待一个好像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似的小孩。

“我知道了，”林长青笑眯眯的将草环戴在手上“我会经常来看姐姐的，对了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她说的是不要经常来，而不是经常来吧？

“眠云，”眠云有几分郁闷，她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或者说神明大多如此“不要总来打扰我。”

“好的哦，”林长青歪了歪头“我会记得来找眠云姐姐的，下次我给姐姐带……嗯……现在说出来就没有惊喜啦，姐姐等着我吧，我保证姐姐会喜欢我的礼物的。”

真的，这个孩子是真的有点儿烦。

眠云主动上前两步，轻柔如云雾般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她伸手点在了林长青眉心，对他说道“我不需要陪伴，如果可以的话，你永远都不要再过来了。”

说罢，眠云也没有再给这个烦人小孩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他推出了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