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冰凉夜风将罗凌吹醒,二人顺着急流被冲到了悬崖下流的浅水岸。
罗凌忍着浑身疼痛起身,幸得柳淳生保护,身上除了淤青没有被摔断的骨头,狠狠打了两个大喷嚏罗凌顺着河岸找寻一同被冲下的柳淳生。
一点微弱的夜光同柳淳生一袭白衣相互照应,罗凌淌过河水快步上前,柳淳生一张俊脸惨白,下落时为保护她身上多处磕碰,这都不是最致命的,要紧的是他后背替罗凌承受的那处箭伤。
箭上似乎是涂有麻药一类的东西,柳淳生在昏迷中糟糕的发起了低烧。
必须得赶紧找个能安定隐蔽的地方。
罗凌寻着一路野兽的踪迹在不远的矮坡找到一处尚能容纳两人的山洞,大概是山洞过小的原因,洞中仅有一些小动物尸骨,没有大型野兽出没痕迹。
一路拖着柳淳生,罗凌几经脱力跌倒,双膝在崎岖石子地上磕的破皮出血,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罗凌安顿好柳淳生后又出去寻些干柴和一些漂流到此的破布木板。
等到眼前累的两眼发昏,罗凌终于是把火升起来了,顺带给柳淳生做了个能躺的地铺。
扒开他的衣服,柳淳生背上那道发黑的箭伤暴露眼前。
被河水泡过的箭伤比罗凌预想的还要糟糕,必须马上取出来。
柳淳生在此时悠悠转醒。
“你没事吧。”他大喘着气,头脑因重伤而不够清醒 。
“我没事,你比较要紧。”此刻罗凌的表情要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凝重,“我现在要将你背上的箭取出来,现于条件可能会很痛,你一定要忍住。”
柳淳生无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我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罗凌将随身匕首在火焰上烤的发红,事先煮沸好准备降温的河水盛在捡来的半个铁碗里。
“呲——”匕首激起点点水花。
罗凌碰了碰伤口,莫约确定了箭矢位置。
刀尖沿着箭矢没入皮肤,殷红鲜血顺势流下,同柳淳生白皙肤色形成强烈对比,罗凌强忍着肉块的软绵感,匕首在肉里搅动,幸好这支箭矢没有倒钩,扒开粘着箭矢的皮肉,铁矢顺利被取出。
没了箭矢堵住这块,伤口顿时血流如注,罗凌早有预料,将最后剩的一瓶伤药全数倒在伤口处,捡起来时采到的止血草药嚼入口中。
苦涩药汁顺着舌尖漫延,罗凌皱着眉眼将药草嚼碎后敷在柳淳生伤口,烤干的里衣正好用做绷带,将柳淳生又翻来覆去折腾一阵,整个伤口种算是处理好了。
箭矢的麻药药性还没消失,柳淳生断断续续醒了几次,为了确定罗凌安危,他愣是硬撑着眼皮。
罗凌被烘烤暖和的手轻轻盖上他眼皮。
“你安心休息吧,我不会有事的……”
柳淳生听到她的声音。
“好像……”柳淳生嗓音嘶哑,略带笑意,“好像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呢……”
他的目光透过少女盖住眼睛的那只手,恍惚中像是看到了小时候一起在书院的罗凌。
“啪!”江卓化这边,太子一巴掌将桌上茶盏扇落,老三嘴快,皇帝已经知晓了发生在并州的种种事宜,要求他们不日启程,连带着将秦昭一起押回京城等待受理。
“你是不是故意的!”太子目光阴狠看向江卓化,“不然怎么能让老三那么巧遇上!我早就同那帮蠢货说过要处理干净了!我早就说过要与他们划清界限,他们迟早会坏我好事!这下全完了!”
“殿下。”江卓化难得好心情品茶,“您别激动,就算被人发现,可我们不是还有机会么,只要我们咬死不承认,将罪过全推给那些人不就是了,正巧进来他们仗着陛下龙威四处做威作福,陛下早想惩治他们了,这样一来,岂不顺水推舟。”
“对、对,父皇早看他们不顺眼,如此一来,那岂不是能在父皇面前立功一件!”
太子疯癫似的笑出声。
呵,蠢货。
江卓化心底暗讽,放下茶盏:“那臣下就先不打扰殿下您了。”
他退出房间,京城暗卫密信来报。
“大人,罗家那位大公子醒了!”
“醒了?”江卓化口气一变,“那可太糟糕了,罗凌一定会去找他,到时候可就什么都藏不住了啊,罗昊天在京城哪里?”
“回大人,他一直在我们监视下花天酒地。”
“那正好,”江卓化背过双手,黑夜中,他的笑容瘆人,“告诉罗昊天,他梦寐以求,继承罗家的机会来了,将春化雪的那药给他,让他不管怎么样给罗晏服下,就让这位罗家大哥永远在梦中沉睡好了。”
暗卫领命下去,江卓化站在廊下,感受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凉意。
“宫问啊宫问,你的一切,就快被我一一摧毁了,当然,最美好的要最痛苦,你保护着的亲爱女儿,我会给她最痛苦的梦。”
天空似乎又快要下雨了柳淳生闻到了空气中的那抹湿意。
罗凌在火堆旁静静等着河水煮沸,火光照着少女温柔的侧脸,让她眉眼更显柔软。
又是一阵困意袭来,柳淳生眨着眼,上下眼皮一合,在梦中,他看见了很久之前。
柳淳生的母亲是柳家最受宠女儿,柳家弟兄中,只有柳母是那一辈唯一的女孩,自幼被父亲和兄弟宠着长大,柳母生的漂亮又单纯,后来,她同新科探花郎一见钟情。
白马踏花少年郎,唤得女娘偏留情。
探花郎同官家小姐郎情妾意,可很快这件事被柳老爷知道了,贫苦门第出身的柳父尽管已是探花,可他的仕途若无打点,总不会长远。
于是柳老爷给了柳父一个选择,让他入赘柳家,做柳家上门女婿,这样既能有贵门支持,又能让柳家门面风光。
可柳父拒绝了,天真的少年郎想凭着自己实力为千千万同他一样的百姓闯出一片天更何况他家中姑嫂个个都是狠脾气,若自己不在母亲身边,母亲定会被几人苛待而死,柳家是世家,门风门规都严,倒插门女婿带着母亲上门肯定是不被允许的。
柳母被柳父孝心与人格打动,义无反顾同柳家断绝关系,跟着柳父私奔。
离开京后,柳父做了老家知府,夫妻二人将一切都倾注到了百姓身上,日子虽然清贫,但二人很幸福,两年后,柳淳生出生了,带着两人的爱意与祝福,柳父抛下面子,前去请求柳老爷为柳淳生赐名。
柳老爷虽痛恨此人,可看到同女儿相似面孔的柳淳生又忍不住怜爱之心。
在夫妻二人的精心养育下,柳淳生也长成了知书达理的温柔小公子。
两年后,柳父的母亲无憾离世,柳淳生哭着送别了对自己万般溺爱的奶奶。
本以为今后日子会更好,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柳氏夫妻二人为救困于大火的百姓,双双死于火海,留下了年幼的柳淳生。
从那天起,柳淳生的人生从云端跌落地狱,百姓念及知府恩情,本意收留柳淳生,可柳父几个刻薄姑嫂尚在,这事还论不到他们外人。
姑嫂一家带走了柳淳生,柳父一生清贫,除了翻新老家租宅,没有留下多少财产,姑嫂一家啐了柳父两口,借着由头将柳淳生带会老家强占了柳父留给柳淳生的祖宅。
姑父自幼便瞧不上他这哥哥,看柳父一家得势后又垮台,别提多过瘾,姑母老家更是穷苦,当初父亲为了两升米就将自己卖给姑父,见到自己丈夫的兄弟娶了位千宠万爱长大的千金小姐,心下的不平更是被燃烧成了无尽妒火。
二人拿着百姓和官府对柳父的体恤银两,美其名曰为柳淳生存下老婆本,实则回老家祖宅花天酒地。
母亲买给自己的锦衣被夫妻二人扒下套在了他们儿子身上,这还不止,柳淳生被赶到柴房,终日忍受着他们败家儿子的嘲弄和打骂,还有永远也做不完的脏活杂活。
三人完全将柳淳生当做了发泄生活不平怒火的工具,只要稍有不注意,换来的必是一顿毒打。
柳淳生短短两年就瘦成干柴,整个人更是满身灰尘与伤口不断,眼神也没了往日灵动。
两年前从朝廷退下后远在江南的柳老爷得知女儿死讯,一路追寻,终于找到了快被虐待死的柳淳生。
柳老爷赶到时,姑父姑母还在装傻充愣,直到柳家大哥听到柴房动静,见到了正要将烧炭按在柳淳生身上的姑父儿子。
柳老爷痛不欲生,自己最宠的女儿跟着柳父吃苦就算了,死后最疼爱的儿子还要被人如此折磨,他这些年来从未有一天动过这样的怒火。
姑父一家在柳老爷操作下即将被处死,三人跪在柳淳生脚边,涕泗横流哀求着他。
“淳哥儿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爹,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要死,求求您!!”
姑父几乎是贴在柳淳生脚边为他舔鞋,姑母更是捡起地上石头砸向自己儿子。
“都是你不好!全是你的错!!敢打我们淳哥儿!你死有余辜!!”
三人为了活命不顾家人的情宜厮打在一起,扯的头破血流。
“淳生,”柳老爷拉过柳淳生的手,“这就是权利啊,你父母就是因为没有这种东西,才会如此惨烈,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一起,若不想再遭受这样的苦难,你只能不断攀爬,等到最高处,不管是你还是你父母,你谁都能保护。”
柳淳生没再去看身后几人,他被柳老爷抱起,正如那三人说的,他们死有余辜。
从地狱逃脱后,柳淳生发现自己内心有什么变了,以前那个温润的小公子也学会了伪装自己,学着柳家其他人的模样,为自己戴上了永远无法脱下的面具。
在柳老爷的安排下,柳淳生拜入了两朝元老梅长风门下,在江南书院学习,他继承了父亲聪明头脑,在柳老爷子教导下学会伪装,出色的越来越像个柳家人,为了避免像女儿那样的悲剧再发生,柳老爷子更是早早为柳淳生定下娃娃亲。
那个时候,柳淳生只觉自己与周遭一切都解离了,他心中,也只剩下不断向上爬这一个念头。
直到,那少女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