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熙,找我的人居然是钟歆欣,不过倒不是她‘自首’。她说她无意间听到小施和锦秀讨论过顺腾工业园区,什么老板之类的,但她听得很模糊,才一直心神不宁。”
温华熙听完刘韶的语音,回复她:你先找她们谈谈,用我这两天被跟踪的事做引子。
刘韶回她语音:“可以。”
温华熙还没息屏,刘韶又打字过来:小严言说俞锦秀和施观林好像在谈恋爱,真怕她们恋爱脑发作互相隐瞒。
办公室恋情啊,温华熙并不在意。
只是涉及调查和内部安全,便想了个损招:真要隐瞒,就用‘禁止办公室恋情’试探,二选一留一个人,看看反应。
刘韶答她:OK。以后不会真搞这种鬼规定吧?
温华熙估计她在撮合哪一对同事,打发一句:假的,忙了。
正好郑梦君从电梯厅方向出来,她闪了两下双闪,提醒对方上她车。
郑梦君开车门,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脸颓败。还是强打精神打招呼,“华……,温主任。”
温华熙嘱咐,“后面的事,让蒋偲帮你。”
能力尚不能匹配野心,郑梦君明白自己历练得还不够,点头答应。
“如果可以,策反一下他们办公室的人。”温华熙食指轻点方向盘,“比如,和杜邦辰接触过的工作人员,兴许是一个突破口。”
郑梦君思索一圈,“您是发现什么了?”
温华熙摇头,“这只是作为记者的敏感,但你的角色不太一样,还需要你自己应变。”
“谢谢您的提醒。”犹豫会儿,郑梦君还是问出口,“我能叫您华熙姐吗?虽然刚刚是故意让苏洋以为我们很熟,但我是真心崇拜您的。”
倒不是介意被人叫华熙姐,只是郑梦君的眼神让她察觉不太妙。
想到这是燕堇一手培养起来的姑娘,试探道,“我和燕堇,你应该……”
“我知道。”郑梦君扬起一个笑容,“我妈原来在君保电缆厂工作的,一个小厂,条件很差,《问政》曝光华南地区电缆不合规的新闻,问责市场监管局、市总工会,政府后面对不合规厂商做合并,本来以为要失业,没想到还有了新出路,所以我和我妈一直都是《问政》的忠实粉丝。”
温华熙听完耳朵有些泛红,轻轻颔首,“可以。”
顿了顿,“我现在要回台里,之后再交流。”
“好。”
郑梦君欠身下车,等人走远,温华熙才缓了口气。
委实不好意思,现如今这个情况,她不想有任何情感上的是非缠身,虽然显得过于自大。
她轻拍额头,打开和燕堇的聊天框,拨打语音过去。
同时调档起步,返回海东电视台。
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语音迟迟无人接听,调查还没结束吗?
温华熙没继续再拨,耐住性子梳理接下来的安排。目前降低完对方防线,C组的调查就得大刀阔斧下去,得尽快拿出真东西,不然直播夜开头就会受阻。
回去还得停止A组明面调查。
天气闷热难受,黑茫茫的天看不清视线,夜间路灯全部亮起,仍照不透头顶一片乌云。
卧底真的在B组吗?
邶京,央视总部大楼主楼十层。一间四面是墙,暗灰色防撞软包覆盖墙面两米高的房间,其中防撞软包厚度达3厘米,隔音效果、防撞效果俱佳,杜绝一切意外发生。
密闭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谈话桌和三把椅,桌上有四张A4白纸,其余什么也没有,连笔也没有。
这就是传闻中的留置室,顶灯浸透四壁,亮如白昼,透着如审讯室的无菌感。
难以分辨此刻时间,将人紧紧锁在里头。
燕堇孤零零站在唯一一个窗下发呆,这扇小窗是个五十公分大小的正方形,悬在两米高的位置,真是插翅难逃。
许进的调查并不高明,一整个下午在三名工作人员陪同下开展。四名人员,只有一个做记录的女性,其他三人全是冷脸的男人。
全程记录员不插话,只有许进那些车轱辘话反复,不是“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同性恋,为什么不结婚呢?”,就是“这件事对大众影响很糟糕”,燕堇听不出什么新意。
剩余两名男的,不说话也不干活,就直勾勾站在两侧盯紧燕堇。
查不出东西不稀奇,除了这张照片,不会有更多她和温华熙有关的内容。
在许进拿《诫勉谈话》材料让她签名时,燕堇便看出来,他对同性恋非常抵触。
所以她尽量不触及对方霉头,朝着“虚假照片”方向解释。
乃至她一进来就挂着笑吟吟模样,原是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轻松应对这次谈话调查,可场子如何也热不起来。
过了十来分钟,燕堇用主持人标准笑已经坚持得极其困难了。
她如熟人般语气,“这些是带着恶意揣测的,我在江平兢兢业业,在《天气预报》主持排班超过一半……”
许进丝毫没在意,再一次打断她,“这些和调查无关,如果你还是这样兜圈子,纯粹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是想说,这些照片我不知道从何而来,而且,一看就是AI合成的。”
许进摇头,“我们找技术人员核查过,不是AI合成的。你不清楚从哪里来的,可这里清楚拍到你和同性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不当行为,这才是问题所在。”
眼神愈发不客气,“燕堇你今年28岁了,别说没结婚了,连男朋友也没有,真的很有问题。”
燕堇被对方臭脸,逼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垮掉。
她收起带着示弱的讨好,不带任何情绪道,“首先,《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处分暂行规定》里,没有对性取向做出处分要求,更没有对婚恋情况有明文要求吧?台里很多人都知道,我是不婚主义者。您这样,是否有私人情绪在呢?”
燕堇话音刚落,许进直接拍桌子,“这是违反公序良俗的,是不正常的、不健康的关系,会给青少年带来严重的影响。如果你想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我有理由推测,你已经承认存在不正当关系。”
气氛落到冰点,燕堇曾参加过许进在主持人纪律培训宣讲,说话幽默,完全不似现在这副模样。
调查组的态度非常明确。
“我听说台里打算让你参加今年春晚主持。你看看你,真是自毁前程啊。啧啧啧,你对得住你的父母吗?”
许进翻着燕堇材料,“而且你爸的事,后面恐怕也会是延申出新的舆情问题,很难处理。”
等不到燕堇回话,许进继续自言自语,“再一个,你的消费水平太高,偏离大众,这也有问题。”
接着,列举出燕堇的服装价格、出行车辆品牌,乃至她名下住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燕堇启唇辩白,“我的家庭情况做过报备,所有收入都是合法的,每年的《财产申报》也按台里要求填报,这些是查得到的。”
“太傲了!燕堇,你完全没有站在大众的角度思考问题,你作为一名总台主持人,既不是地方台,也不是小明星。必须担负起什么责任,我认为你应该很清楚。你仔细想想,该怎么认错,怎么挽回大众形象,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燕堇被指责地哑口无言。
见许进一行人起身,也跟着起身,却被所有人包围。
一个个用着古怪和狠辣的眼神看燕堇,不,他们更像在看一名罪犯。
燕堇语气露怯,“我不懂您这是要干嘛?”
“你好好在这里想想,和照片里的女人是什么关系,涉及了什么利益关系,我们再做沟通。”
结果就是,直接扣她留在留置室。
这里设施简单,没有任何娱乐,也不让带手机。
别说保镖,连她的包都不让拿进来。
时间到底了过了多久?她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台里送来的快餐早就冷掉。
燕堇站得有些累,可她不想坐着,这个小窗好像是唯一通向自由的方向。心情很烦躁,应该在进来前把温华熙给她装的紫薯米糕吃了。
她没进过拘留所或监狱,之前探望朱澎也是隔着玻璃,见不到里面具体情况。
但现在可以和别人说,留置室和坐牢无异。
一开始还想着写写画画打发时间,发现没笔后,只能发呆。
不知怎么,就想起温华熙多年前被劫持失联的四个小时,生死一线的时刻,那人在想什么呢?分明燕堇不该在此刻感同身受,这里很安全,却安全得没有一丝空气允许她大口喘息,好像快被纯白而寂静无声的世界剥夺活着的氧气。
她的肺被集体文化裹挟,她一边试图理解对方,一边被高高挂起。
承认自己就是女同性恋,然后呢?把她开掉吗?
不可能吧,《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处分暂行规定》里压根没有这一项处罚。
她是有编制的主持人,除非她主动离职、违法违纪,不然无法被开除。
所以是要警告、记过还是??内部通报批评,严重到停职换岗吗?
如果真换岗,是主持其他节目,还是要她转幕后呢?
现在看,她的理想竟然是这么脆弱。
明明已是央视年轻主持里的翘楚,仍不过人轻言微。纵使她这种情况,不该进行留置措施,可现在人就在留置室。像个彻头彻尾的阶下囚,做不了任何事。
过往二十八年的人生,何曾落魄成这样?
呵,真栽进来了。
燕堇垂下头,看着自己脚上这双高跟鞋,主持人的体面在此刻很可笑。
完美的妆容、服饰,连站姿、体态都如同标准,一斤一两都极为苛刻,十年如一日,然而,这样的意义在哪儿呢?
她的思绪越发混乱,情绪过于糟糕,索性踢掉鞋子,打起赤脚。
脚底的微凉刺激她的神经,反而能更清醒。
两小时前的江平市,温华熙回到海东电视台时,接近八点。
她没胃口吃饭,回来就拉着刘韶和俞锦秀谈话。
刘韶任务完成得很好,小小离间计,就让他们两人互相指认,最后,俞锦秀承认了一切。
“小施说,是你泄露的。”温华熙开门见山。
俞锦秀眉头微蹙,蠕动嘴唇半天,还是点头“嗯”一声。
“为什么?具体怎么一回事?对方目的是什么?”语气不带任何情绪的,可温华熙眼里的失望明显。
俞锦秀错开眼神,攥衣服下摆的手紧了又紧,“就是被打了威胁电话,加上,他们和观林是同乡会的,劝我识相,不然就报复观林的家人。我没办法,就讲了记者团队的信息和保镖情况。还让我在合适时间,劝你放弃对顺腾工业园区的调查。”
“包括我的车牌号?”
俞锦秀点头,“对方要查也很容易。”
意思是,即使她不说,温华熙的个人资料随便调取就能拿到。
“你撒谎。《问政》创办时,你就跟着我跑一线调查,威胁电话对于你而言,不算什么。”
俞锦秀低下头,不想面对。
温华熙看向刘韶,只见对方无奈摊手。
她叹气,“锦秀,你宁愿调岗离开《问政》,在档案里背上这一笔,都要为别人遮掩吗?”
得不到对方明显反应,只能加大剂量,“是收了什么钱吗?”
“没有!”俞锦秀忽然变得激动,“原则性的问题,决不可能收的。”
在《问政》收受贿赂,等于职业生涯的自杀。
温华熙盯着她,“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聪明、勇敢的人。”
好半天俞锦秀都不回话,温华熙又补了一句,“你还记得当初栏目成立时,你说过的话吗?”
那些为民请命的豪言壮志,极其讽刺。
俞锦秀攥衣服的手松开,抬头与温华熙对视,“如果我们遇到危险,安全组的保镖真的能保护得了我们?!最后,还不是得我们去面对,你坚持要做这种百分百得罪大领导的调查,有考虑过我们这群普通人吗?”
温华熙怔住,没法第一时间反驳,脑子只有一根血淋淋的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