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妃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殿门。
只见琼枝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太医。
小宫女显然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面对满大殿的皇亲贵胄,顿时紧张起来,诚惶诚恐地“扑通”一声跪下。
“奴、奴婢采星,叩见陛下!”
那名太医也行礼道:“臣太医院章道衡,参见陛下!”
“都免礼吧。”元兴帝道。
随即他看向宁贵妃,“这二位便是贵妃所说的证人?”
“回陛下,正是。”宁贵妃道。
说着,她走到采星旁边,介绍道:“这位采星姑娘是东宫负责在院儿里扫洒的宫女。”
“采星,你都知道什么,尽管跟陛下说便是。”宁贵妃微笑道。
采星僵硬地杵在那,似乎有些犹豫。
赵承瑞不禁皱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采星连忙缩起脖子。
元兴帝见状,清了清嗓子道:“你知无不言便是。这里有朕给你做主,只要你说实话,就没人敢动你。”
采星这才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回禀陛下,奴婢只是个三等宫女,平日里又不怎么受人待见,便不得进殿内服侍,只得在院中清扫。”
“太子殿下养了一只鹦鹉,十分通人性。奴婢忙完自己的活儿便无所事事,也没人愿意跟奴婢说话,所以奴婢就经常与那鹦鹉聊天。”
“可……可谁知,就在去年十月二十五日那天,那只鹦鹉突然就死了。奴婢不忍看到它被草草埋葬,就趁着入夜,把那只鹦鹉给移到了御花园里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
宁贵妃也站出来道:“陛下,臣妾也是有一日晚上吃多了,就去御花园散步消食,结果就遇见了这个小宫女在祭奠鹦鹉。”
“臣妾见她也是个性情中人,便多问了几句。结果这一问就问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哦?”元兴帝挑眉道,“有何不对劲?”
“据采星回忆,鹦鹉在死亡的那日上午还好好的,胃口也很好。”宁贵妃说,“可是到了傍晚时分,却突然变得不吃不喝,情绪还十分暴躁,不停地在笼子里横冲直撞,不出半个时辰就没了。”
“臣妾瞧着这鹦鹉不像是普通生病而亡,倒像是中了某种毒。臣妾担心宫里有手脚不干净的人,于是就叫了章太医去诊断。”
宁贵妃说完,对章道衡使了个眼色。
章道衡连忙行礼道:“启禀陛下,经臣诊断,那只鹦鹉的确是中毒而亡的。”
元兴帝立刻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道:“哦?不知是何种毒药?”
“回陛下,此毒其实说是毒,不如说是一种香。”章道衡说。
“香?”
“正是,此香名唤‘珊瑚醉月’,是西域特产的一种极其名贵的香。”章道衡解释道。
“此香对人无害,甚至若是长年涂用,可以起到静气凝神、延年益寿的功效。只不过,此香对于鹦鹉而言,却是奇毒。”
顿时,殿内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宫怎么从听过还有这种香?”李皇后问道。
章道衡解释说:“我大梁贵族雅士向来喜欢淡雅些的香,而珊瑚醉月香气极重,隔着好几里远都能闻到,故而不被中原人所喜,也就没有传进来。”
“然而在西域,这种香却是广受欢迎。再加上西域贵族没有养鹦鹉的喜好,故而在他们那儿,珊瑚醉月几乎是所有王公贵族必备之香。”
元兴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那日在宴席上,朕闻见了一种从未闻过的奇香,觉得有些刺鼻,原来便是此物。”
“正是。”章道衡道,“臣已经检查过那只突然暴毙的鹦鹉,体内的确是有少量珊瑚醉月的成分。再结合采星姑娘所说,鹦鹉死前的种种异常,臣可以断定,这只鹦鹉就是吸入了珊瑚醉月而亡。”
元兴帝眼神锐利地看向赵承瑞道:“太子,东宫里为什么会有珊瑚醉月?朕怎么记得,那西域使团并未去过东宫啊?”
赵承瑞立刻慌了,连忙走上前去,跪下回道:“父皇,儿臣不知啊!东宫那么多人,兴许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私自与西域使团联络,不小心沾染了珊瑚醉月。”
“私自联络?”元兴帝冷哼一声,“西域使团是我大梁的贵宾,但凡是进出宫廷,都有专人全程陪同。”
“朕记得,朕寿宴那日,是西域使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宫,在那之前他们一直都待在鸿胪寺。”
“既然这样,那只鹦鹉又是如何在寿宴之前两天的时候中毒的呢?”元兴帝问道。
赵承瑞这下没话说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叫那名舞姬来东宫时,他让人躲在了装有寿礼的箱子中,并且还是特意避开了外人,从花园侧门偷偷运进来的。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赵承瑞留了个心眼,让另一名身形相仿的女子假扮成这名舞姬待在鸿胪寺。
谁知道竟然是一种西域奇香让他露出了马脚。
现在怎么办?
眼看着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赵承瑞慌不择路,竟然指着章道衡训斥起来。
“你这太医简直胆大包天!是不是贵妃叫你这么说的?”赵承瑞高声道。
“你说那只鹦鹉是中毒而死,它就是中毒死的?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暴毙还说得通,可这世间哪有闻几下就致死的香?”
说罢,赵承瑞转向元兴帝,郑重其事地磕头道:“父皇,定是宁贵妃提前买通了这个太医,编造了这些说辞想要陷害儿臣。还请父皇莫要被他们蛊惑了,还儿臣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章道衡也连忙跪下,道:“请陛下明鉴,臣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君啊!太子殿下生长于金陵城,对西域之物恐怕不太了解。可这种珊瑚醉月在医学界却是有名的鸟类克星。”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再请几位太医,想必大家都会给出和臣一样的解释的!臣家中世代为太医,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太子殿下指责臣说假话,臣实在是惶恐啊!还请陛下明察!”
宁贵妃也站出来解围道:“是啊,陛下,臣妾总不能买通太医院所有人吧?”
随即她看向跪在地上的赵承瑞,道:“太子既然说是本宫买通太医,总该要拿出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便等同于胡言乱语。”
赵承瑞气得指着她:“你——!”
“够了!”元兴帝一拍龙椅的扶手,愠怒道,“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阶下众人纷纷噤声,微低着脑袋保持沉默。
“这件事,太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元兴帝问道。
赵承瑞伏在地上,双手十指几乎要抠进地板。
突然,他抬头说道:“父皇,儿臣……儿臣承认,的确是私自召见过那名舞姬。可是儿臣并未指使她刺杀父皇!儿臣只是一时贪图美色,昏了头。”
既然私自与西域舞姬会面已经瞒不住了,不如找个借口。
至少贪图美色的罪名要比谋逆轻得多。
宁贵妃倒是不信他这套说辞,“在陛下寿宴那日之前,西域使团从未进过宫。殿下既然没见过那名舞姬,又怎会被她的美色所迷惑?”
“这……”赵承瑞想了想,说:“儿臣之前的确没见过那名舞姬。可是儿臣听闻她是领舞,想着即便不是惊为天人,至少也是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就……”
“是么?”宁贵妃冷笑道,“太子贵为一国储君,想要个舞女做侍妾,不过是跟陛下开个口的事。殿下大可以在寿宴当日向陛下讨要,何必偷偷将人运进东宫呢?”
“这么做风险极大,若是被发现了定会被陛下重罚。太子殿下如果只是贪图美色,又何必要冒这个险?”
赵承瑞这下说不出什么了。
元兴帝见状道:“太子还要为自己辩解吗?当然,你若是不承认,可以让内省去查验东宫的账本。若是每一笔账都对得上,此事便另有隐情。”
“可若是对不上,再结合鹦鹉一事,朕便可以断定,是你蓄谋将勾结外邦刺杀朕一事嫁祸于二皇子。”
元兴帝悠悠道:“至于是待内省查验账本,还是现在说出实情,看你自己。”
赵承瑞此刻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无助地看向李皇后。
然而李皇后似乎也是爱莫能助,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就在赵承瑞一筹莫展之时,突然,从殿外跑进来一名小太监。
“启禀陛下,殿外有一名宫女自称是东宫的人,说她知道宫宴行刺一事的真相。陛下是否要见?”
“带进来吧。”元兴帝道。
“是。”
很快,一名穿着比普通宫女更加华贵一些的宫女走了进来。
“奴婢瑛儿,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参见陛下!”瑛儿叩首道。
“免礼。”元兴帝抬手,“你说你知道真相?说来听听。”
“回禀陛下,奴婢是来自首的。”瑛儿说。
元兴帝皱眉,“自首?难道说你与此事也有关系?”
“是。”瑛儿叩首道,“刺杀一事,全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此举皆是因为个人恩怨,与太子殿下无关。”
这话就像一根针在寂静中掉在了地板上,尖锐无比。
殿内众人闻言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