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有些寒酸,让二位见笑了。”晏臻一边带领贺听澜和燕十三往粥棚那边走,一边说道。“不过能勉强让这些人活下来,也就足够了。”
贺听澜好奇地问:“你们现在有多少粮食?”
晏臻顿了一下,说:“不瞒您说,我们四处筹集粮食,把能找的人都找遍了,目前也只筹集到了不到五千升。”
“怎么才这么点?”贺听澜不禁皱眉,“五千升粟只怕连五天都维持不了吧?”
“是啊,”晏臻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昨日粗略算了一下,哪怕不算十二岁以下的孩童都有两千五百人。就算每人每日只吃半升粮食,这些粮食也只能维持四天而已。”
“你们官府不应该有储备粮吗?”贺听澜又问,“你既然是武扬县主簿,难道不能劝说县丞大人开仓放粮?”
晏臻颇有些惊讶地看了贺听澜一眼,随即笑道:“义士果然慧眼如炬。实不相瞒,西北前线那边战事吃紧,县丞大人将大部分储备粮都送到前线去了。现如今,粮仓中早就没什么粮食了。”
“这些是我从家里拿的,虽然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只是再多的我也弄不来,如今一整个武扬县都粮食短缺,有钱也买不到。”
“那你们为何不向其他县,甚至其他郡去借粮食呢?”贺听澜问道。
“借了,可是其他的郡县找了各种借口拒绝了我们。”晏臻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难理解,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一整个西北的粮食都不富足。他们若是借粮给我们,自己也会面临极大的压力。”
“前日我求家父向南边的故交好友借粮,虽说希望是有的,但是要将信息送到,那边还需要时间安排,再等粮食运过来,至少也得半个月到二十天。”
晏臻看了看贺听澜,又看了看燕十三,询问道:“不知二位靠打猎为生,可还能满足温饱?”
“这个嘛……”贺听澜留了个心眼,故意把自己说得惨了些,“最基本的温饱还是能满足的。不过打猎嘛,跟种地一样,都是靠天吃饭。有时猎物多些,过得还算滋润,有时连续好几天连一只兔子都猎不到,就只能饿肚子了。”
晏臻苦笑一声,“如今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
“哎,是啊。”贺听澜立刻附和地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来,安置流民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其他县衙都找借口推脱,怎么偏偏你们扛下了这个任务?”贺听澜好奇问道。
“那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啊。”晏臻又扳起一袋粟,递给贺听澜,示意他把袋子拆开,“总得有人管。”
贺听澜怔了一瞬,没再说什么。
原以为晏臻入仕为官只是想摆脱自己的商贾身份,实现阶级跃升。
没想到此人还真有几分勤政爱民。
或许是自己目光狭隘了,之前见到太多贪官,就以为所有当官的都长着一副黑心肠。贺听澜心想。
看来这些当官的之中还是有仁义之士的。
贺听澜将袋子里的粟米一碗一碗地舀到锅中的沸水里。
晏臻特意嘱咐过他和燕十三,一锅水里只能放四碗粟,千万不能多,否则不够吃的。
啧,贺听澜在心里感叹,这哪里是粥,分明就是开水里加了点调味的东西。
官府是怎么调配粮食的?前线需要吃东西,百姓就不需要了吗?
有了贺听澜和燕十三两个人的帮忙,施粥的工作进行得快了些。
半个时辰后,大家终于给所有人都分完了粥。
晏臻累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胸膛起起伏伏地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动。
“大人,今天的事都忙完了,咱们也吃点东西吧。”一个士兵跑过来对晏臻说道。
“行,”晏臻点点头,“给兄弟们都分点干粮,省着点吃。”
令贺听澜没想到的是,官府的人吃得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人只分到了两个冻得邦邦硬的粗粮馒头。
“二位义士也忙了这么久,饿了吧。”士兵将馒头递给贺听澜和燕十三,热情道,“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贺听澜也没跟他客气,笑着接过,“谢啦!”
他试着咬了一口,然后果不其然地没有咬动。
好家伙,这玩意硬得能当暗器使!贺听澜心想。
其余人见状都笑了,晏臻将一碗米汤递给贺听澜,又给燕十三盛了一碗。
“义士别嫌弃,我们这儿条件实在有限,一人两个馒头已经是奢侈了。您将这馒头泡在米汤里,等它热乎些,泡软了再吃。”
于是贺听澜依葫芦画瓢,将馒头丢进热乎乎的米汤里。
这下冷热结合,最后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是一碗略有余温的糊糊。
至少能果腹,贺听澜心想,也该知足了。
贺听澜注意到,晏臻和几个士兵都是躲在粥棚后面偷偷吃的,大概是不想在流民跟前吃干粮,怕让他们看到之后更饿了。
从几个士兵的对话当中,贺听澜了解到他们已经在这里忙了整整三日了,每天都是早上开工前吃一碗米汤泡干巴馒头,晚上收工后再吃一碗一样的。
然而与流民们不同,晏臻和士兵每天要忙活着给大家施粥、组织纪律,还得监督大家,确认没有人重复排队,拿第二碗粥。
这点东西怎么吃得饱?
贺听澜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将自己包袱里的卤牛肉掏了出来,给几个士兵分了分。
“吃点肉吧,这是我们从家里带出来,准备路上充饥的。”贺听澜道。
士兵们看到肉,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极了饿狼见到猎物,眼冒绿光。
然而大家却没有直接上手拿,而是满脸期待地看向晏臻,用眼神征求同意。
晏臻犹豫地问贺听澜道:“这样不好吧?二位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这毕竟是你们一路上的口粮,我们还是……”
“哎呀,给你们吃你们就吃吧!”贺听澜笑道,“万一你们明天干活的时候饿晕了,那不是更加乱套嘛?”
说着,他还把燕十三的那份卤牛肉也掏了出来。
燕十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意思是:你别冲动,咱们还得回寨子呢!到时候你可别嚷嚷着饿肚子!
贺听澜没理他,而是强硬地将那份卤牛肉夺了过来,递给晏臻。
“没事,你们尽管吃。”贺听澜说道,“我们是猎户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附近有动物,我们就饿不死。”
得到了晏臻的准许,士兵们迫不及待地抓起牛肉,大口大口吃起来。
“诶,兄弟,你说咱们是不是可以教百姓们打猎?”一个士兵突发奇想道。
“本来安置流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给自足,可是现在是冬季,这儿又是北方,土地都冻住了,根本就没法种地。但是如果能教会大家打猎,咱们就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了!”
贺听澜笑道:“一看你就没打过猎!”
“这是怎么说的?”士兵不解道。
“你以为打猎像爬到树上摘个果子那么简单?”贺听澜放下粥碗,“真要是这样,那你猜为什么绝大多数百姓都是靠种地为生,而不是靠打猎为生?”
“这……”士兵挠了挠头。
晏臻一边撕牛肉吃,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他们闲扯。
“每种动物都有它们的习性,想要成功捕获猎物,就得知道它们的习性。它们什么时候外出活动?经常在哪些地方出没?对什么敏感?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听觉和嗅觉是否灵敏?这些作为猎人都要熟知才行。”贺听澜科普道。
“除此之外,抓获不同的猎物需要不同的方式。比如射箭、弹弓、陷阱,再比如想要抓兔子,就得先想办法把它们从洞穴里逼出来。”
“这些东西想要短时间内教会世代种田的百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贺听澜道,“更何况他们如今体虚力竭,狩猎浪费体力不说,还很可能一无所获。所以啊,还是老老实实喝粥比较稳妥。”
士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原来打猎也有这么多门道。想必二位一定是经验丰富之人!”
贺听澜笑着摆摆手,“经验丰富称不上,也就是勉强能靠这个果腹而已。”
吃完了晚饭,晏臻对其中一个士兵吩咐道:“去把棚子收起来,准备休息吧。”
“是。”士兵一路小跑地过去了。
“其他人去把帐子支起来。”晏臻又道。
贺听澜见大家将一些长长的杆子和毛毡拿了出来,四个人为一组,迅速支起一个个简易的帐子。
不过这帐子的数量未免太少了些,好像只够官府的人睡的。
“百姓们没有帐篷睡吗?”贺听澜问道。
“嗐,哪儿有那么多帐子啊?”晏臻道,“就算一个帐子里能挤十个人,也至少要三百顶帐子。县衙里能调动的物资都有限,能给兄弟们安排上已经不错了。”
贺听澜不禁皱眉。
晚上寒风刺骨,这些百姓又吃不饱,身体稍微弱一些的一不小心就冻死了。
不过晏臻说得也没错,府衙里就这么多物资,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晏臻问道,“若是想天亮后再离开,今晚不如和大伙儿挤一挤?”
贺听澜和燕十三对视一眼,燕十三连忙扯了扯贺听澜的衣襟。
“当心暴露身份。”燕十三压低嗓音道,
“没事。”贺听澜不以为然,“只要咱们不说漏嘴,他们不可能知道的。”
然后他笑着对晏臻道:“那行啊,我们就留宿一晚,麻烦晏主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