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拂，细雨倾斜拍打在落地窗上。

傍晚时分，医院逐渐趋于宁静，救护车仓促停在医院门口，昨日那位在工地受伤的工人，一身血淋淋地被推进了医院，与此同时，谢言归与古畅的身影，也出现在医院大门口。

谢言归踏进挂号大厅，黑眸四处一扫，便看到了坐在角落处的程晓瑶。

他朝程晓瑶微微点头，示意她等他一下，然后在古畅焦急的声音中进了电梯。

三点半时，程晓瑶掐着时间，把她没救回谢母的事，通过微信告诉了谢言归，连同她录的那份视频也一起发给了他。

谢归言在微信里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在医院等他，说见面再谈。不过这会儿他得先处理谢母过逝的事，不出意外，得晚上七八点钟，才会有时间和她汇合。

等人有些枯燥，七点半，程晓瑶出了一趟医院，在医院外的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吃完后，还打包了一份提回医院。

今天的谢言归比昨天晚了二十几分钟下楼，与他一起下楼的，还有谢慧云母子和古畅。

四人中，三人眼眶微红，唯有谢言归较为平静。

他看着似乎和昨天没什么区别。

可程晓瑶却从他略显黯然的神态中，看出了他压抑的情绪。

希望升起又落空，谢母生命无法挽救，到底对他有些影响。

“言哥，你今天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先回鹤江华庭休息一下，谢姨的事等明天再说。别和我犟，你今天必须休息，后面几天还有得熬，别把身体熬垮了。”出了电梯，古畅拽住谢言归，担心道。

伤心过一场，他鼻子有些堵塞，说话声音仿佛被堵在喉咙里，浑浊又粗重。

“言归，阿畅说得对，你先休息一下，小姨的事急不得，等明天和医院协商完再说。”傅天鹏搀扶着谢慧云，也劝道。

谢慧云听到傅天鹏的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掐住谢言归的胳膊，着急道：“言归，咱不和医院协商，你妈一辈子都是个体面人，别让她死了还挨一刀，就算医院真能检查出什么，也不过是赔点钱的事，咱家不差钱，就别让你妈受那罪了，明天来签同意书，让你妈入土为安吧。”

“大姨，我知道怎么做，今天你也累了，先和表哥回家。”谢言归安抚地拍了拍谢慧云的手，然后看向傅天鹏，让他先把谢慧云送回家。

“那我们就先走了，明早我陪你一起来医院。”傅天鹏颔首，搀扶着谢慧云，慢吞吞离开了医院。

难过做不了假，谢慧云对谢母的离逝难以接受，走路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谢言归目送谢慧云母子离开，转头对古畅说：“你先回家，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言哥，今晚我陪你。”

古畅看着孤零零一个人的谢言归，心酸得难受。

言哥这么好一个人，老天怎么就不睁眼，让谢姨多陪他一段时间呢。

谢姨一走，言哥真成孤家寡人了，户口本只有一页，呜呜呜，好伤心……

“不用。”谢言归眸光在古畅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旋即半阖下眼帘，挡住眸中沉痛。

为什么古畅能活下来，而他母亲却躲不开这场死亡……

是他奢望了。

以为借时间差能挽救母亲生命，不想却是徒劳。

虽知如此，可到底不甘。

谢言归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可见过希望后，再次面对同样的结局，被他刻意摒弃的伤痛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心口仿佛塞了一颗石子，让他堵得慌。

他想回家，带上角落里那个和他同样处境的女孩一起回家。

他们是同类人，只有他们才知道，该怎么舔舐对方的伤口。

“让我一个人静静。”谢言归压抑住心底的波涛汹涌，开口撵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古畅还能怎么办。

欲言又止地拍了拍谢言归的肩膀，“有事打电话给我，别一个人憋着。”

谢言归轻点头，没再说话。

古畅又看了他一眼，叹着气，离开了医院。

等人都走后，程晓瑶提起打包回来的面，往谢言归走去。

谢言归站在电梯口没动，黑眸凝在程晓瑶身上，静静等她过来。

女孩身材高挑，步履轻盈，跨出的每一步仿佛都透着某种信念，让人移不开眼。

谢言归看着看着，瞳孔蕴着的沉重陡然消失，神态彻底归于平静。

“给你打包的牛肉面，时间有些长，可能糊了，吃吗？”程晓瑶来到他身边，什么都没问，提起透明便利袋晃了晃。

谢言归眸光落在她脸上，道：“好。”

程晓瑶眸子弯弯，轻浅微笑，把便利袋塞给他，便进了电梯。

谢言归拎着袋子，跟着走回电梯，然后按下负一楼。

到了地下停车场，找到古畅留下的车，谢言归倚在车头，慢吞吞吃面。

糊了的面口感不好，但这好像对他没什么影响，他眉头都没蹙一下，吃得很专注。

程晓瑶在一旁等他，无所事事地踢着地上的U形挡车器。

“今天麻烦你了。”谢言归吃完面，把餐盒丢进垃圾桶，转身对程晓道。

程晓瑶抱歉一笑：“我什么都没帮到你。”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不怪你。”谢言归按了下车子遥控器，打开车门，“上车，边走边说。”

程晓瑶嗯了一声，坐到了副驾驶上。

谢言归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掉转车头，驱车离开了医院。

“发给你的视频你看了吗？”程晓瑶看着车窗外的夜景，问道。

天黑后，雨又下大了，噼里啪啦打在车顶上，喧嚣连续而又强烈。

“看过了。”谢言归直视马路前方，低声回答。

程晓瑶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那两人就是你母亲出医院见的人，你母亲突发心疾，和他们有关系。”

谢言归嗯了一声，便静默了下去。

车厢陷入沉寂。

程晓瑶以为他没有谈话的兴致，便也不再吱声。

不想等了两分钟，沉默中的人却突然开口：“我母亲发病太急，医生说是心肌梗塞，我表哥怀疑她的死可能另有原因，要追究医院责任，医院提出解剖遗体……”

谢言归语气很慢，平淡叙述着在医院发生的事。

程晓瑶在医院时见他神情不太好，刻意避开了他母亲这个话题，不想他却主动提了起来。

从他话中，程晓瑶得知了谢母提前死亡后的发展，事情发展与昨日又不一样了，昨天谢言归没去停尸房看谢母遗体，可今天他去了。

他似乎从她发给他的微信消息里，探得了谢母无法改变的必死结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

“我早就接受她死的事了。”谢言归讲完在医院发生的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重道。

“我们已经尽力了。”

程晓瑶无声叹息。

有些事情，他们无能为力，哪怕抓到了时间bug，也无法改变。

程晓瑶并没有给谢言归说什么节哀之类的话。

他不需要‘节哀’这两个字。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早已接受了他母亲死亡的事实。

他们时间有限，悲痛只能沉淀，不能沉浸。

“导致你母亲死亡的因素已经找到，你打算怎么办？”程晓瑶试图转移话题，问道。

她问话刚落，谢言归眸光忽地暗沉了下去，漆黑瞳底仿佛蕴藏了一只凶兽，这只凶兽张牙舞爪，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情绪来得很快，也去得很快，程晓瑶刚察觉到他的不对，他便内敛了所有情绪。

他半垂着眸子，语气不明地道：“我的时间很珍贵，她们暂时还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只要还陷在循环中，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那对母女，只有走出1月6号，才能谈别的。

谢言归在看到程晓瑶发的视频时，就认出了那对女人的身份，那是他父亲的现任妻女，他一直猜测母亲死亡另有原因，没曾想竟和生父那边有关系。

从跟母亲回到谢家后，他就断了和生父那边的所有联系，这么多年过去，不想再次出现，那些人却间接夺了他母亲的生命。

这笔账……等他脱困后，再慢慢清算。

程晓瑶不知道谢言归在想什么，她漫不经心道：“能有什么打算，当然继续寻找跨越1月7号的办法啊。”

谢言归侧头望着她：“有方向吗？”

程晓瑶：“有，调查宋安平杀我的原因。要是调查清楚后，还不能走出时间限制，那就换个方向继续找。”

谢言归：“你既有方向了，我也不落下。你时间比我多，劳烦帮忙调查下我出现在安检大厅的原因。”

母亲的死既然无法扭转，那就只能放下。

现在，他唯一有点思绪的，就是他那段疑似缺失的记忆。

也许调查清楚他去安检大厅的原因，他便能脱离1月6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