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雾哼哼着,“欸,这样吧,你去劝劝唐落,他要是同意改旗易帜,我就愿意归顺你们,从此鞍前马后万死不辞,怎么样?”
“……?”温少安找到一把椅子坐下,不解其意,“为什么一定要唐落愿意,你才愿意?”
“你为什么效忠俞襄?”洛雾不答反问。
“我父亲就为俞襄做事。”
“那你父亲为什么为俞襄做事?”
“……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更好的生活。”
“那不就得了嘛。”洛雾轻笑道,“难道还真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铁血忠心不成?我可没那志气,不过是为了家族荣耀,以及,明主赏识。”
“我的明主,是唐落,又不是坐在皇位上天天勾心斗角阴谋阳谋搞算计的老皇帝,怎么,他放弃了我,还指望着我继续不计生死地精忠报国呢?”
“你……”温少安完全愣住了,好半晌,他艰难开口:“你真特别。”
不对,等会儿,他说他的明主是唐落?!
哪个唐落?
温少安蓦然抬眸紧盯着他,“你说你的主子是唐落?”
“嗯呢。”洛雾毫无顾忌地点头,“就是你家上将府里的那个唐落,他可是我们的指挥官。”
那是他永远仰慕和钦佩的长官啊。
“你……”温少安欲言又止。
洛雾睨着他微微一笑,“我这不算是招供吧,你们杀又不杀,放也不放,成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我们,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上将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思来想去,没个答案。欸,你说是不是我睡觉说梦话?要不就是上将他自己睡觉说梦话,然后才被你们偷听知道?”
“说起来,也算是托了上将的福,我才没在最一开始就被你们一刀捅死。要不呢,现在估计就是乱葬场上一具腐烂的尸体了。”
温少安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洛雾的话太密了,他一开始还能有问有答,后来就完全插不进去半句话,索性就放弃,静静坐在那里听着洛雾念念叨叨个没完。
他想告诉洛雾,不,不是的,洛雾能活下来,并不完全是因为唐落。
只是当时夜幕低垂,月明星散,他在滚骨坡上看到他时,没来由地就想留着他。
那个时候温少安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身份,不了解他的性格,昏暗的夜幕里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隐约地泛着模糊。
因为第一时间没有确切明晰地知道如何深入挖掘洛雾的价值,所以就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可贪图的,那个时候他真的就只是单纯地想把他留在身边。
阳光明媚暖意浓浓,温少安到最后什么也没解释。
就这样就好,洛雾活蹦乱跳地活在他面前就好,没必要解释,他也不需要靠那些获得好感。
他只要洛雾一直像烈日骄阳一样明媚张扬地留在他身边就好了,再多的,他不奢望。
说了许久,洛雾嗓子发干,正要起身去里室喝口水,一抬眼,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盏放在了他的手边。
他也没客气,端起来就牛饮一口,一杯清香昂贵的茶水顷刻见底。
“还要吗?”温少安眉眼间带着清浅的笑意问他。
“要。”洛雾毫不客气。
身在敌营,烂命一条,于是更应该及时行乐,能浪几时算几时。
温少安转身去里室倒茶,再回来,只见洛雾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洛雾如今嗜睡,从前从不如此,但他身体不好,哪怕有子母相生蛊兜底,身体内里也是不太好的。
他人没精神,往往一天里睡十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抛却吃饭和维持身体正常的生理需求,已然没什么。
吵架对他来说都是个很大的负担。
无论多金贵的药材,也无法补好身体里的漏缺。
只能就这样拖着一副残躯病骨,艰难地支撑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对旁人来说普通至极的日子。
温少安勉强扯唇笑了下,放下茶盏抱起洛雾走到里室床榻上,细心地褪去衣袜等物,稍微整理一下他乌黑浓稠的简短墨发,最后拉了锦被盖在他的身上。
他握着洛雾的指腹去触碰洛雾的唇瓣,摩挲良久,最后将洛雾的指腹贴在自己的唇上。
那大概是极为含蓄的一次间接接吻。
凛冽的冬天一点点地挪走脚步,取而代之地是温暖柔和的春姑娘,她轻踏着婀娜的步伐,和煦的春风拂过哪里,哪里就万物复苏,鸟语花开。
大地回春,度过了荒芜的冬天的人们渐渐忙碌起来,平民百姓们忙着播种粮食外出工作,勋爵贵族们忙着各种祭典社会交际,军中将士们则加大操练以防外敌入侵。
宋陨星这段时间反而不那么忙碌。
他不顾帝国意志与暨淮签订不战和约,虽然内部麻烦不断,天天都有人大费周章地和他接线,不是骂他就是骂他。
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不用再与望姚打仗,两国休兵,对他、对唐落来说都是好事。
他固然在暗搓搓地想办法让暨淮更大程度地放弃唐落,但此事需要循序渐进,唐落已经知道这次和约对方割弃了瑜安,那么,就更不能操之过急了。
何况唐落最近在养伤。
宋陨星每天都抽出大把时间眼巴巴凑到唐落跟前去,力求唐落能给他一点点回应。
但是唐落不总是很愿意搭理他,而他又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拉下脸去哄人的人,所以,上将府每天都在上映的小场景往往是:
宋陨星冷着一张大冰块脸蹭到唐落眼皮子底下,批阅公文、读书看报、召见下属……等等。
他似乎有着忙不完的公务,可是他的眼睛却又往往背着他的脑子出卖他,时不时就要往唐落那边瞄一眼。
唐落却安然捧着一杯热茶,自顾自观闲庭落叶春芽萌发,半点不带搭理他的。
被叫来充数的臣属们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又热衷于吃瓜看戏期待宋陨星吃瘪,战战兢兢,也雀跃暗爽。
奇怪滴很。
这还算温馨,起码没有任何关于立场上的矛盾爆发。
可是,一旦提到宋陨星最近新立下的禁忌,那就是明火点着了炮仗,噼里啪啦谁都别想好过。
那个禁忌叫“冯亦宏”。
唐落最近不怎么担忧宋陨星惦记他的小命了,人一旦闲下来,无所事事,就很想搞出点什么事来给自己找麻烦。
唐落不给自己找麻烦,似乎是潜意识里有种宋陨星纵容他的莫名安全感,他更热衷于给宋陨星添堵,以此来试探宋陨星的底线。
起因是宋陨星总喜欢腆着脸钻他的被子,明明上将府里百十来个厢房,宋陨星偏偏睁眼说瞎话,无论唐落搬到哪里去,都拦不住宋陨星在以唐落为中心的方圆五十米内出没。
这个古怪的家伙总叫唐落烦心,唐落很想离他远远的,可是他受着伤,腿部行动不便,根本没有办法。
有一次,宋陨星说给唐落小腿上药,等最后缠好绷带,他那只长满茧子的粗糙大掌却不顾唐落挣扎,顺着小腿一路攀爬,经过敏感的大腿,最后停留在受不住痒的腰肢侧面。
唐落推拒不过他,又总觉得这个姿势、这个情境不对劲,莫名地感觉到危险,他实在是气狠了,话不过脑张口就道:“贵国对待俘虏就是这样失礼的吗?宋陨星,你不杀我,反而把我当作玩宠肆意妄为,就不怕哪一天你一不注意就被我捅个对穿?”
他说这话的时候,宋陨星还在为他细心上药,药是最好的药,又每天多次更换,因此唐落的伤口虽然乍一看上去很吓人,两个小腿靠近箭伤的地方青紫淤肿,但是其实恢复的很好。
每每换药,都是宋陨星亲力亲为,他绷着脸,没有人能看出他隐藏的疼惜,但是,也没有人知道他复杂的心绪。
每每想到那日唐落离他而去的背影,他纵然再心疼,也无法忍受唐落从此离开他的世界。
宋陨星炽热的掌心里托着他的小腿,唐落坐着,他蹲着仰视唐落,他道:“那你不妨试试。”
许是屋子里面暖意熏人,他的声音便显得格外低沉沙哑:“我会告诉於若世,如果哪一天你真的能取走我的性命,那个时候,他会帮你无痛长眠,我们死都要葬在一个坟墓里。”
唐落垂眸看他,一瞬惊诧,无言以对。
也许是威胁?
可是宋陨星接着又说:“我不喜欢宠物,也没有把你当做一个宠物。”
堂堂帝国军部总指挥官,又是首席天才机械师,无论哪一个身份拿出去,都不会有人看低他,把他当做一个依附于主人的宠物。
“哦。”唐落毫无波澜,他像是很好奇宋陨星对他容忍的阈值在哪里,于是照常找茬挑刺儿:“可是我无聊,看见你就烦。”
宋陨星等着他的下文,果然又听他说:“你能不能,把温少安叫来,我与他说说话?”
他无理取闹,但是还知道不能过于得寸进尺,因此没有直接提洛雾,反而退一步提到温少安。
宋陨星叹气,面色不改地抹黑温少安,道:“温少安脾气不好,我帮你叫来洛雾解闷,怎么样?”
“不要洛雾。”察觉到宋陨星对自己的容忍度高到没边,唐落不自觉就得寸进尺,他眼珠子一转,歪着脑袋斜睨他,脆生生地问道:“冯亦宏可以吗?”
精准踩雷。
冯亦宏,又是冯亦宏!
宋陨星讨厌冯亦宏,他讨厌从唐落嘴里听到冯亦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