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跑么?”宋陨星只手揽过唐落的腰肢,让他可以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则慢慢向下摸到唐落的小腿处。
那里赫然插着两支箭矢,此刻鲜血淋漓,殷红艳丽地染透了唐落的衣裳。
唐落不说话,只警惕又畏惧地往后躲,看上去像个受惊的兔子。
宋陨星得不到回答,心无法安定,焦躁又暴怒,指尖忍不住就去捏住唐落的痛处。
鲜血流了满手,怀中的人痛苦地挣扎呜咽,眼泪无声横流,却终是逃不出他的怀抱。
只有这样才能满足。
无论是他痛苦,还是自己痛苦,总有一个人是痛苦的,才能确定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别跑了。”宋陨星说,他压制住唐落的所有挣扎,那只始终环绕在唐落小腿上的手顿了顿,还是狠心地落在伤口处,用力拔除了裸露在外的箭矢。
剧痛袭来,唐落没有防备地惨叫一声,身躯抽搐,痛到痉挛。
远处赶来的方楚侠、周尚等所有人,听到这声悲鸣,都不忍地转过身去,没有再靠近。
有人悄悄地带走了昏迷过去的楚希明,只是,动作粗暴,仿佛只是对待一个敌人。
“别哭,别哭,我帮你。”宋陨星冷着脸,充耳不闻唐落的凄惨声,那只手继续滑到另一只小腿上,接近没有拔出来的另一只箭矢,目的很明确。
“不,不要。”唐落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他抗拒痛苦,本能地抵触着即将要到来的巨大痛处,双手立刻推拒着宋陨星的胸膛,眼泪流了满脸,雾蒙蒙的眼眸水光莹润,他哽咽着,恳求着,“不要……宋陨星,我疼……我好疼。”
“乖,拔出来就不疼了。我帮你拔出来,好不好?”宋陨星别过头去没有看他,他嘴上这样说着,但或许是唐落的惨状触动了他的心弦,脑海里心软的那一面暂且占了上风,于是手上便迟迟没有动作。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经受这样的剧痛。
回到府里再治疗,随便一个医师都知道,处理伤口不该这样武断,甚至堪称狠心。
仿佛就只是为了让受伤的人长教训一样,让伤患凭白地多感受一番莫名的疼痛,上位者以此恐吓伤患,敲打伤患,同时也让自己安心。
或许是痛得狠了,唐落伏在宋陨星怀里呜呜咽咽地抽咽个不停,豆大的泪珠连线似的滑落,打湿了宋陨星胸前的衣襟。
“不要……宋陨星,我好疼啊,我错了……我错了。”唐落一只手扯住宋陨星的衣领,另一只手背过身去拽宋陨星落在他小腿上的衣袖镶边。
犹如弱小无力的困兽,他此刻只知道要用示弱这一招来讨好上位者。
闻言,宋陨星回过头来紧紧注视着唐落,此地风清云散,时间停滞般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宋陨星听到他自己的声音:“你错在哪里了?”
阿落,你说你错了,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错在哪里了?
止不住的疼惜之情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浓郁,宋陨星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原谅了唐落。
就这样吧,他已经尝到苦头了。
他的身体不好,还要折腾他到什么时候?
心软的一面在心底叹息着。
不行,还远远不够。
他就是个骗子,他善心大发地救了你,转头就把你忘个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你背负凶名闯出此番天地,恐怕他永远都不会再记得你,你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他。
可是,你看,他还是想要逃离你。
他嘴里喊痛,难道你的心里就不痛苦吗?
他这次没有逃掉,受了伤,长了教训,却并不代表他不会继续逃跑。
他抗拒你,微小伤痛就能让他再次痛恨你、厌恶你、抵触你、远离你,他怎么会知道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值得你同情,他不配得到你的怜惜,既然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想要的,那么干脆就什么也不奢求,随心所欲不好吗?
心狠手辣、残忍嗜血的另一面在心底歇斯底里。
唐落啊唐落,你该让我怎样抉择?
宋陨星等待着唐落的答案。
在这凝滞的时间里,宋陨星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
一个谎话?还是迟来的坦言?
他想不通。
然而唐落此刻全跑只顾着忍耐小腿上的剧痛,完全不知宋陨星的深意,他泪眼垂垂,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不要。”
金色的象征着军部总指挥官随军章京的令牌挣扎间自袖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轻一声响动,然而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两个人谁都没有分出半个眼神去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鲜血涌流不止,顺着白皙修长的小腿滴滴答答淌在地上,缓缓积聚成小小一汪血水。
沉寂的氛围里,渐生不耐的宋陨星面色阴沉,凌厉的眉眼间裹着一股狠恶的戾气,郁结于心的喧嚣欲出的杀意几乎要压抑不住。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杀人,他甚至想就这样了结了眼前这个脆弱的生命。
他能感受到掌下的肌肤绵密如雪般滑嫩,他曾爱不释手沉迷其中,他曾小心谨慎不敢过多要求,过去他所有的心思都藏在心里不曾袒露。
他以恶劣的态度与时而逗弄的顽劣行径一次又一次接近唐落,每每都突破那层常人间的正常交流的距离,除却自欺欺人不愿承认某种心思之外,也是为了不要惊吓到唐落。
可是现在,等不来回应的他,忽然就不想再遮遮掩掩了。
心里那最后一丝疼惜被狠狠抹去,宋陨星冷冷地勾唇笑了下,随后手掌一翻甩开了扒着袖口那只意图阻拦的手。
他近乎是残忍的、狠心的握紧了那只裸露在肌肤外的半截箭矢,不顾阻挠用力一拔,铁钩牵拽着血肉被揪出骨骼,带来成串的殷红血液喷洒而出,划破天空再归落于尘土。
那一瞬,剧痛从小腿处蔓延,沿着神经与血肉传到大脑,四肢百骸都被无边无际的痛意裹挟着,唐落只觉得他要痛死了。
百米之外,方楚侠等人都听到那一声响彻耳畔的惨叫,低低徘徊在空中,仿佛经久不散。
那声音凄惨悲鸣,如怨如诉,夹扎着哽咽的颤栗哭泣,令闻者俱皆心里一凛,不忍再听。
百里之外的人尚且如此,作为距离唐落最近的人,宋陨星的直观感受更为清晰。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唐落剧烈颤栗的双腿,他听得到唐落一声接一声的悲怮哀鸣,他能感受到唐落痛不欲生的大颗泪水潸潸砸落……
所有的一切,他所造成的痛苦,他都瞧得分外清晰。
唐落仍旧瘫在他的怀里,但胡乱无章的挣扎力度显然比刚才更大,他仰着脖子惨声呼痛,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面色苍白极了。
冷汗混着血水一并浸湿衣衫,呜咽着嘶喊着,最疼的那一股劲缓过去后,又沉闷地忍耐着,狼狈的,压下喉咙里的惨叫,跌在尘埃里。
浑身脏污的唐落此时不像是引颈就戮地白天鹅,更像是被迫堕入凡尘受苦受难的折翼天使。
宋陨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完全分辨不出,他只是近乎冷漠地旁观唐落的惨痛,在唐落最脆弱的时候敞开怀抱给他一个熨贴。
唐落的身体一向不好,今日又跑又受伤的,最疼的那一会儿过去后,余痛尚能忍耐,精神却疲倦不已,他垂着眼眸,抵不住疲惫,陷入了沉睡。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痛苦具象化,恨意也具象化,唐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刀尖凛冽的寒光一闪,直直冲着宋陨星的心脏刺去。
那一瞬间,他只是想,真好,他不活了,他的敌人最好也死去。
宋陨星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没有躲。
痛吧,都痛就好了。
一个人痛的时候,总是恨不得另一个人也感同身受。
同归于尽的戏码,耐不住唐落实在没有力气,匕首只浅浅刺进去一小截,手掌就无力地垂下去。
唐落昏过去了。
宋陨星垂眸看着停留在他眼睫上晶莹剔透的泪珠,睡不安稳的人窝在他怀里,殷红透着微肿的眼睛紧紧闭着,眼睑轻轻颤动,仿若夜空中微风拂过的薄云,轻柔的,涟漪微起,却难掩内心的波澜。
好梦似乎总在触手可及之处轻轻摇曳,可是等你去找寻的那一刻,又如飞蛾扑火,求而不得。
显然唐落做的不是好梦。
宋陨星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现在手脚麻木,也或许是他内心麻木,总之,他觉得,他似乎没有那么满足。
目的达成,却并不快意。
他不知道原因,他也不想知道原因。
他只是遵循本心地垂首,细致地吻去唐落眉眼间的泪水,将他面上的泪痕一一拭去。
最后,指尖停顿在那紧皱的眉头上,将其轻轻抚平。
“很快,就不疼了。”他说。
宋陨星揽着唐落走过方楚侠、周尚等一众人,人群自觉岔开一条路来供宋陨星走过。
路过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脑袋不闻不看。
可好奇心使然,有人悄悄抬眼试图瞄上一眼,却只见那个胆大的俘虏被紧紧圈在宋陨星怀里,脸颊贴着颈窝,因此只有一个后脑对着他们,完全看不见那俘虏的面容。
“回城。”他们听到他们的上将这样吩咐,“召令晋观府中待命。”
“是。”
将士应诺,于是所有人整军待回。
竟是从始至终,没有给楚希明一分关注,仿佛忘记了这个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