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玉何其多,想仿造一个成品玉佩并不难,知道其造型、图案、大小及玉佩的用料即可。但这招唯独对凰礼不起作用。原因有三:

其一,像凰礼这样重要的有军令作用的玉佩,常人穷其一生也见不到一次,非高爵位、高职权、高等军官不可见,而且,还必须是与唐落有关系或有职权从属的人才可以,而每次见也只不过是一刹那的事,玉佩上的具体雕饰细节根本就没机会细细观摩。

试问,连它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那又谈何仿造?

其二,凰礼所用玉料找遍天下也只有那么一处地方产出——那就是唐落从唐铭那里承袭来的封地瑜安晶锞矿区。

晶锞只出翎玉,全天下出只有晶锞矿区产翎玉,而晶锞矿区如今是唐落名下的私人产业,所有凿切出来的天然玉块的去处都会登记在册，不可能会有人越过他去用翎玉再造一枚凰礼。

其三么,那凰礼传言是已故唐铭中将送予初生的侄子唐落的诞礼,玉佩里翎羽殷红泛金的凤凰,那个骄傲的、作势欲要展翅翱翔的凤凰,它的殷红翎羽正是由唐铭的血熔铸的。

要想辨别玉佩真假,只需把玉佩里残存的血滴子引出来,再把真正的暨淮指挥官唐落找出来,取唐落一滴血,与之做DNA分子检验,想来唐铭与唐落这对血亲的血液相似度必然不低。

姑父和侄子虽然似乎是不存在血缘关系的,但唐落到底是谁的血脉,暨淮能接触到唐落和凰礼的高层心知肚明,调查唐落许久的宋陨星和温少安也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基于以上情况，温少安继续提议道:“上将,臣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多巧合。住在您偏院里的那个唐落,从暨淮的京城尧观出发就职,一路与唐嘉瑜的至交好友冯亦宏同行,两人谈吐恍若至交；”

“偏偏唐嘉瑜的行踪到了牵期就消失了,我们的人严防死守,不曾懈怠,却再寻不到唐嘉瑜,而这个唐落偏偏以唐嘉瑜的名义去拍买殷心石；”

“唐嘉瑜十九岁,唐落也正正好十九岁；”

“唐嘉瑜是唐铭的儿子,唐落的身份是唐铭的侄子,两个人身形相仿、容貌相似，且这对表亲兄弟的官职还那么巧地关联在一起,两人同吃同住,一同出行,但似乎从没有人看到他们两个一同出现过,而且自上将您俘虏了唐落后,这一连月余望姚城内唐嘉瑜也不曾出现过了；”

“还有那日滚骨坡上,洛雾、龚千里、郑语,这么多人都要护着唐落逃走,这明显不是一个小小章京的待遇。

“还有那个叫赵什么兹的奸细——不知上将您还记不记得他,那日他一口咬死了就说唐落就是唐嘉瑜,那时我们不大信他,但时至今日面具和玉佩都找到了,也由不得我们不信了。”

“上将,不妨把那唐落叫来,取他一滴血,再与玉佩里的血滴子做DNA分子检验共测,孰真孰假,便可一测而知了。”

听罢温少安这一番逻辑清晰的推理,宋陨星沉默良久,他掌心里握着那块温润的玉佩,指尖不断摩搓着,似乎是在细细检验上面的纹饰,又似乎没有。

他幼时是见过凰礼,并亲自触摸过的,虽时间久远,但他因印象深刻而不曾忘记分毫。

许久，宋陨星把凰礼系戴在自己的腰间，平静地笑着拒绝了温少安的提议，他说：“取血滴子的话，这玉佩若是假的也就罢了，可若是真的，这天下仅此一块的凰礼就要损坏在我手里了。”

“凰礼是唐铭送给唐落的生辰礼物，不提它的军令作用，单只对于唐落而言，它寄托了唐铭的爱和期待，若就这样毁我手里，即使日后我抓到了唐落，他也定会恨我吧……”

宋陨星从不在温少安面前掩饰他对唐落的在乎和执着， “他其实本也是恨我的……算了，此事我再斟酌斟酌，凰礼在我手里的事不可再提，你负责让方楚侠闭嘴，此事绝不许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是，上将。”温少安撇了撇嘴，对宋陨星这难得的心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无奈，只好咬牙认下了，谁叫面前这家伙是他上司呢。

玉佩送到了，话也讲完了，想和凰礼单独相处的宋陨星毫不犹豫地下逐客令：“有事继续，没事滚蛋。”

“大事没有了，还有一件小事。”温少安不知想到了什么，贱兮兮地向前两步凑到宋陨星跟前道。

宋陨星神色淡淡地睨着温少安，温少安便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收起了那股子欠揍劲儿，老老实实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关沐着人给臣递来一封信，大意是说，暨淮那个爱惹麻烦的事精王子宗政伯挠背着暨淮的皇帝和太子偷偷来了望姚，未免这位小王子折在望姚，穆桓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命人看顾他，同时也加强了对望姚的出入检查，关沐再想出城无异于徒步上青天，所以这吩咐他调查唐落的事就只能搁置下来。”

“但是，好消息是，关沐说他确实见过唐落两次，一次戴着面具，一次却没戴面具，所以他是见过真容的。他说只要让他与唐落当面对峙，他就一定能认出唐落来。”

“那就想办法捞他出望姚，让他当面与隔壁院子里的那位好好认认，这么点儿小事你还要来请教我不成?”

“这事臣当然早有决策，但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是真的有点儿难。臣去询问了下章京大人的意见，结果他……”

温少安话说一半，然后就开始似有似无地戚戚然瞟着宋陨星，不时偷看几眼，自以为没被发现，像是故意要吊足了宋陨星的胃口一样。

“他怎么?”宋陨星的心神全在凰礼上，不知是诈，果然如温少安所料般上了钩。

“他抢了臣的沙冰！青提味的，酸酸甜甜，清香可口的，想想就美味！”

“天气这么热，臣前来上将府向您汇报事务，知道您因为天气燥热，近来胃口不太佳，就多带了一杯沙冰来，您一杯，臣一杯，清凉解暑，乐意无穷。”

“可是方才臣在府外碰见了他，他拿着上将的指挥金令威胁臣，从臣这里夺走了那两杯沙水。”

温少安天生小小一张圆乎乎的脸颊，有两个很深很漂亮的小酒窝，眼睛也是偏扁圆的那种类型，这些都让他扮起可怜来具有先天的优势，再加上十七八岁的偏幼龄的年纪与外貌，这曾让他无往而不利。

此刻，温少安故技重施，又刻意携了点儿哽咽的哭腔压在嘴咙里，任是谁瞧了他都得动点儿同情心。

“章京大人日夜辛劳，他拿走臣的沙冰，又肆意嘲讽臣，任臣曝晒于烈日之下大汗淋漓，臣虽然身体上难受，但心里也不敢生出任何怨言。”

“但,上将,在臣明言两杯里有您的一杯后,章京大人人仍旧毫无顾忌地取走了它,这明明,明明……”

说到这里,温少安隐忍般地咬了咬唇,眸中一片雾蒙蒙的水光,让人瞧着可怜可爱,恨不得要把所有欺负过他的人全都整死。

而偏偏温少安还似乎一副不愿说楚希明坏话的纠结模样,这就让人更想偏袒他了。

“上将,他拿走臣的东西不要紧,可他还在明知道那是臣拿来给您享用的沙冰后仍要夺走,这……这就太不尊敬您了吧!”

温少安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任是谁瞧了都疼惜,免不了要温声细语地好好哄上一顿。

偏偏他遇到的是毫无同理心的黑心上司宋陨星。

面无表情的宋陨星铁石心肠,他囫囵听完温少安的控诉,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楚希明在明知道那杯沙冰是你准备给我的情况下,仍然不犹豫地取走了它,并且还以指挥令威胁你,将你大肆嘲笑了一番,是么?”

“倒、倒也没有您说得这样严重。”温少安讷讷反驳,明为劝抚实为拱火,“章京大人这么大热天的还要去传令，比之臣所领之事辛苦百倍,一杯沙冰而已,臣不介怀。但是、但是,章京大人他怎能因一时贪凉而、而冒犯上将您呢?”

温少安暗悄悄地拱火,并把之前说过的话又刻意重复了一遍,无形之中为楚希明招惹着宋陨星的怒火。

他承认,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这样心机。

温少安刻意挑着要事汇报完后的空档向宋陨星控诉,就是怕先控诉再汇报会无形中让宋陨星的怒气消弥掉,而现在则不一样了,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宋陨星这会儿肯定非常生气。

想来宋陨星待会儿绝对少不了要狠狠修理楚希明一顿。

一想到这,温少安就满心期待,他都快控制不住自己要抚掌欢呼了。

哼,可恶的楚希明,谁教你仗着自己的江宿国的异域血脉生得比我高大,就欺负我,还夺走我的沙冰,哼,这下我要你好看。

温少安内心得意洋洋地幻想着。

宋陨星似乎上套了,又似乎没有,他中肯的、一针见血地道出关键:“他抢了你的沙冰,或许还挑衅了你,你不服气,又打不过他,所以来找我告状并希望他得到诘责。”

温少安被内心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嗯嗯,嗯……呃。”

呃，等会儿，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么说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啊。

“这样好了,楚希明欺凌同僚,不敬上司,就罚他减俸三月。”

宋陨星看着温少安迫不及待露出欣喜的神色,勾了勾唇,轻笑道:“我给你挑衅回去的机会——方才那是口令,由你向他亲自转达。”

闻言,温少安:嘻嘻。

“不过，”宋陨星懒懒散散地笑着，话锋一转道：“鉴于你送来的沙冰我没尝到，所以楚命明罚俸的那三个月，你每日午时都要带一杯沙冰来上将府交予我。”

“嗯……让我想想，口味么，就要青提的好了。”

闻听此言的温少安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偏偏他还得强颜欢笑答应下去。

温少安：……不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