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怀远想不到的是,李昭与自己说的竟然是胡人暗中筹备的事,他开口便是,“此事殿下从何得知的?”
李昭一愣,看向柳怀远,他这话问的着急,可也不见几分惊讶,反而是眼中的探究让李昭心里一紧,她现下是否过于依赖柳怀远了?
说完这话,柳怀远也觉察自己有些心急,缓了缓道,“朔方常年驻军,自来马市交易便十分严格,这些日子也没收到情报,殿下是从哪里知晓的?”
李昭看着柳怀远收了情绪,面上又一派温润,垂下眼笑道,“消息是否准确尚不可知,此事我已写信让舅舅去查,过几日便有答复。明日里我与你一同进宫。”
柳怀远皱了皱眉,“此事既然告知云将军,想来自然会呈奏给陛下的,殿下不擅军务,此事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了吧。”
自李明悯将戍边军务全权交给云谢起,朝堂上众人眼睁睁看着云家是风生水起,势头大了必然招致别人艳羡,其中自然免不了有嫉妒生事的,私下散布说云家是外戚专权,甚至牵扯到了李昭,说是长公主意图通过外家掌握朝政,架空皇权。眼见云家是烈火烹油之态,这等注目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柳怀远不免担心李昭此举又添闲话。
李昭却以为柳怀远担心自己干预军务,摇头道,“放心,军事上自有熟悉之人,用不了我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女子出主意,我是担心和亲塞北的安乐。”
这些年来恒王一家靠着这个和亲的女儿在京中很是肆无忌惮,面上一副虽不舍女儿但无奈替君分忧的样子,私下对安乐却是不闻不问,这些年里大梁也曾派人前去探望,可恒王一家就连家书都从未去过一回。
李昭叹道,“两方开战,也不知安乐要如何自处。”真说起来安乐比李昭还要小上两岁,幼年时也曾一起玩闹过的,李昭自嘲道,“许是旧情犹在,想着是否可以挽救一二。”
柳怀远知道,李昭玉骨冰肌下藏着的是颗炽热的心,可自古和亲的公主,不是老死边塞,便是在两军对峙时被当做筹码,端看圣上顾不顾及体面,多的是送去毒酒一杯的。柳怀远上前搂着李昭安慰道,“殿下,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如今人在塞北,咱们即便有心怕是鞭长莫及啊!”
李昭不语,遇上这种事,柳怀远一向比自己冷静,如何取舍怕是他心中早就有了成算,李昭贴近柳怀远的胸膛闭上眼,感受着片刻的平静。
李明悯听李昭说过此事,知晓怕是十之八九是真的,说道,“阿姐这个消息来的正及时,前先日子报上来,战马、粮食、兵器皆已备好,只等一个时机,我想着与其等着胡人主动挑衅,不若主动出击,占取先机,方能进可攻退可守。等上朝时拿出来,我看谁还敢反对出兵。”
李昭摇头,“朝堂之上,文臣多是秉着‘以和为贵’的那老生常谈的话语,你若不想来回掰扯,可得想个让他们住嘴的说辞,不然有你头疼的呢。”
李明悯抬头挑眉,眼中全是笑意,“我早就想好了说辞,阿姐这个消息来的正是时候,你且看着我如何在朝堂上让他们哑口无言!”
李昭知晓他定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主意,“可不要闹得太过才是!”
李明悯拍着胸脯道,“放心!”
“我今日前来也不全是为了此事,我听说何枚与他发妻一事有了结果,今日来也是想着为他夫人求个恩典,此事全是男子之错,为了状告夫君,她已经受了杖责,若再判徒刑,将来深宅妇人再受此委屈,谁还敢如她一般站出来。”
李明悯笑道,“我就知道阿姐知晓此事定然要插手的,此事我也觉不忿,无非是一道旨意的事,倒也轻松!只是这妇人将来的日子怕也不那么好过。”
李昭摇头,他们夫妻并未和离,二人还育有两子,如今闹得何枚丢官,将来家中日子定然是鸡飞狗跳,“帮得一时罢了,剩下的,且看她自己是否坚韧吧!”
李明悯纳闷,“要我说不如狠狠心和离家去,岂不是自在。”
李昭笑他天真,“且不说家中容不容得她,端看她幼子尚且襁褓,她自己便狠不下心来。”
李昭进宫一趟,皇后知晓早早便派人来请,李明悯瞧着幸灾乐祸道,“阿姐快些去吧!”
李昭瞪了李明悯一眼,“都是因着你的事,受苦的却是我!”
李昭并非不愿见皇后,只是采选一事上,李昭身份过于尴尬,想着避一避,却还是躲不过,她叹了口气,往皇后宫中走去。
裴素英见李昭过来,笑道,“皇姐快些来,我父亲派人送来些苏杭那边的茶,皇姐品品可有不同?”
裴父如今任尚书令,许是心中有底,加之现下宫中庶务都已熟悉,裴素英这个皇后越发从容,无论是四时变化,还是节气年关都会送来赏赐,与李昭相处也更加自在。
她不提,李昭便也只当是邀自己品茶叙话,笑道,“苏杭一带的茶幽而不洌,别有风味,今日算是有口福了!”
裴素英亲切道,“皇姐该是带着允朗进宫来的,多日不见,我还有些想他呢,宫中弟妹虽多,可都不如允朗讨人欢心!”
李昭叹气,“可不敢让他胡闹了,上次他怂恿着晗光去游湖,两个人偷摸的去了,侍卫宫女到处寻不到人,都快把贤太妃吓了个半死。他现下也到入学时,便让他老老实实的去学堂吧!我也能省些心力。”
如今四月里,李昭瞧着院中也添了不少花草,笑道,“皇后宫中花草相映成趣,看得让人心生愉悦。”
裴素英笑道,“刚搬来时瞧着各处古板无趣,可到底是孝期,不好生事,这些还是开春后让人移栽来的,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呢!”
“眼见着春木发枝,想来离繁花盛开也不远了。”
“皇姐对此深有研究,我便翘首盼着了!”
两人一通客气还是步入正题了,裴素英递上名册,笑道,“我知此事皇姐在其中也是为难,只是我对各家闺秀接触不多,也不知品行相貌如何,实在是不知如何啊!”
李昭并未接名册,感慨道,“宫中也是三年未曾办过赏花宴了吧?父皇在时常说园中花若无人赏,渐渐便也没有精神,开的便不如以往了。”李昭叹了口气,“如今宫中几位太妃也都不常出来走动,想来也是憋闷,不若请上各府小姐,在园中搭个台子,演些乐舞百戏,也全当是给太妃寻个乐趣。”
此话算是说在裴素英心上,单凭册子上的记载,实在是不足以让她放心,她也想着找个机会见见各府小姐,可一直寻不到好的时机,裴素英犹豫着,又听李昭说道,“为长辈尽孝,园中再摆上些瓜果茶水,邀人来赏花作画也是雅趣。”
裴素英明了,笑道,“是啊!太妃们这些年难免郁郁,叫人进宫热闹一场也是好的。”
李昭见裴素英机灵,也不多说什么,茶换一回,约摸着时候道,“怕是允朗该下学堂了,我也要回了。”
裴素英笑道,“那我让人给你包些茶回府,若是喝的惯,下次我让人多送些过去。”
不过是一小罐茶,李昭就没有推辞,笑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谁知第二日朝上,李明悯提赦免何枚之妻时,引来言官反对,“陛下,祖宗家法在上,何以说免就免,岂不是视法规于无物吗?”
李明悯哼道,“那你说,何枚之妻错在何处?”
那言官支吾道,“自古妻告夫,便是错处,岂不闻三纲五常之道世世相传,百代袭之,焉有不遵?”
“若连礼义廉耻都不顾的人,何以为夫?难不成你也觉得那何枚所行之事不足以人神愤怒?”
见堂下无人应声,李明悯高声道,“何枚之妻温氏,朕感其果决,为朝堂除一祸害,今下旨特赦其罪,准其归家。既然诸位说律法不通人情,不若改其律法,也好造福其余如温氏之流的妇人。”
堂下众人哑然,本来只是赦免一人,如何闹得要修改律法的地步?可李明悯话以说出,众人只好应是,李明悯说道,“如此尽快拟出个决策呈上来吧。”
柳怀远瞧着朝堂之上的这一番辩论,心中想着的却是李昭当时的铿锵之言,不免触动。
柳怀远回到家中,就见院中花下,李昭正陪着柳允朗温习,见柳怀远过来,笑道,“正巧,今日你回来的早,不妨陪着允朗温书,也让我歇上一歇。”
柳怀远摇头,柳允朗读书一事上尤为跳脱,每次都能问的人哑口无言,不知要花费多少心思去讲,之前一次柳怀远就见柳允朗把李昭问的烦了,李昭板着脸道,“你现在小小年纪,不需要知其所以然,把夫子教的学会就很好了。”
柳允朗抬着头无辜道,“娘亲,什么是知其所以然呀?”
柳怀远摸摸柳允朗的脑袋,温声道,“你先回房看书,爹爹同娘亲有几句话要说,等说完了,爹爹去陪你一同温书可好?”
柳允朗点点头,乖乖拿着书进了屋去。
李昭坐直身子,好奇道,“何事要同我说啊?”
“陛下今日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赦免了何枚的妻子。”见李昭神情不变,柳怀远恍然,“此事你早就知晓?是你同陛下提的?”
李昭淡淡道,“只是说了两句而已。”
“那殿下可知,陛下在朝堂之上还说要修改律法,给将来如何枚妻子之流的妇人以庇佑。”
李昭闻言讶然,不过转瞬便恢复正常,笑道,“这难道不是好事?”
柳怀远定定看着李昭,认真道,“自然是好事。殿下仁慈之心庇护深宅妇人,让臣汗颜,臣虽为大理寺官员,此一事上,仍未能还公道于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