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瑞硬挺着来到了叶十安她们身边，才觉得空气清新许多。
恶臭源于一棵大树下，一卷草席包裹着一个凸起物，草席末端露出了一双灰白色的脚，皮包骨，已是瘦到了极致。
李崇瑞的心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低下眼不再去看，他走到坑边率先地挖起了土。
有了李崇瑞和晏齐的助力，坑很快挖好了。
众人合力将尸体小心放入坑内，填土掩埋，大坑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锥形突起。
叶十安从包裹中拿出纸钱，在坟头点燃，倾倒上一壶酒，火舌烧得更旺了，很快将纸钱烧成了轻薄的灰，一阵风吹来，被吹得四散零落。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烧完纸钱，叶十安站起身，面无表情道，“走。”
李崇瑞随着众人的脚步离开，回头望向那个孤立而简陋的坟茔。
薄席埋黄土，孑孑一坟丘。
明明坟里埋的是和他毫不相关的一个人，可心里却像蒙上了一层雾，低沉沉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第二日，叶十安她们一刻也不停留地向云州方向赶去，去寻找银豆爹娘。
银豆娘被找到了，尸体已经高度腐烂，面目全非了，但银豆还是通过她的衣着认出了她。
“我娘就是穿着这身衣服，那天她饿得走不动了，她赶我走，我不愿，她就骂我，还说要是我不走，她就是做鬼也不能安生。”
银豆伏在她娘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晏齐捂着鼻子，看着那腹胀如鼓的尸体，心中泛着犹疑，“王爷，不是说没东西吃吗，她的肚子怎么那么大，难道......”
他瞅了眼一身劲装拉着脸的叶玖夏，依到李崇瑞耳边小声道，“难道是怀孕了不成？”
李崇瑞回身狠狠踢了他一脚。
“莫要对死者不敬，灾年间百姓们为了活下去，在连树皮草茎都没的时候就去挖观音土吃。”
“但土终究是土，这东西只能抵一时饥饿，若还是吃不上东西，人还是会死的，而吃这种土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四肢瘦削，腹大如鼓。”
叶十安幽幽看了晏齐一眼，“观音土不但不能吃，还会使人无法排便，吃了它的人大多不是被饿死，而是被憋死的，银豆她娘为了银豆能活下来，把一切能吃的东西都给银豆了，她一直吃的观音土。”
晏齐被她看得羞愧难当，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看来还是得多读书，要不然只是说个话都能得罪人。
叶十安看了看周围，荒芜人烟，草苗稀黄，两侧的大山除了裸露在外的岩石，一点绿色也没有。
他们一路行来，越是往北，周围的景色越是荒凉。
她指向他们来时的路，“从这儿再过去一点，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一片林子，哪怕是啃树皮她们娘俩也能活下来了，可就这几步，短短的几步，银豆她娘就葬送在这儿了。”
可天意弄人，世事往往不能遂人愿。
她这话里没有指责任何人，可李崇瑞却听得如芒在背。
银豆已哭得没有了力气，目光空洞地坐在尸体旁边，像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叶玖夏怕她伤心过度，一个手刀将她劈晕过去，抱起将人放到马上，“别愣着了，还是早些让她娘入土为安吧。”
她闷闷的声音唤醒了众人，他们寻了个依山傍水之地，将人好好安葬了。
接着，他们又立马启程去找银豆爹的尸体。
可这次的结果让银豆失望了，他们按照她记忆中她爹倒下的地方围着转了一圈，找了一天也没找到人。
叶十安道，“不能再这么找下去了，黛石你拿些干粮，陪着银豆再找两天，两天后，你带她回邕州。”
“小姐。”
黛石拉长音调喊道。
短短两天，银豆她爹的尸体要是真没找到怎么办啊？
银豆没有反驳，她沉默地流着眼泪满脸凄惶。
叶十安蹲下身拉起银豆的手，平视她通红的眼睛。
“我可以让黛石多带着你找几日，但我希望你知道，就算你找不到你爹，不能让他好好下葬，你爹也不会怪你的，他和你娘唯一盼望的就是你能好好活着。”
银豆擦掉自己的眼泪，明明还同之前一样的又矮又瘦，但此时她眸中流露出来的不是恐惧怯弱，而是坚韧不屈。
“姐姐，你们放心，我明白，我爹也明白，他不会怪我的。以后这世上就剩下我自己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不想爹娘在下面还要为我操心。”
叶十安本来认为自己心已经够硬了，可听到银豆说出这番话，心还是被狠狠戳了一下。
李崇瑞的眉毛不自然地抖动了下，一向平和的面色阴冷了下来，眸中泛着水光，盯着叶十安和银豆。
接着，他后撤一步，扭身疾步而去。
“哎，哎。”，晏齐有些搞不清状况，忙追了上去。
黛石红着眼带着银豆离开了，她们会在周围再找上两天，两天后就回邕州。
叶玖夏见左等右等还是见不到李崇瑞和晏齐，不由嘀咕，“这两人不会走了吧？”
突然，她们身后传来晏齐的声音，“要走我们也要把马骑走啊，这深山老林的，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
叶十安瞄了眼晏齐身后的李崇瑞。
他头低着，周身的气压也是低低的。
她和叶玖夏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四人动身，沿着官道往回走，见到一具尸体就埋一具。
叶十安手上的水泡长了就挑，挑了又长，几回下来，她原来白嫩细滑的双手布满了薄薄的茧子，已然粗糙起来。
她却一点也不怀念之前的双手，因为现在她挖坑手不会再起泡了。
李崇瑞更是金尊玉贵，别说挖土埋尸，那双干净修长的手在之前可是连铲子都没碰过。
可他却从未叫过苦。
不但不叫苦，还愿意做最累最苦的活。
一开始，晏齐还会劝他，后来干脆不劝了，李崇瑞干什么活，他就跟在身后干什么活。
李崇瑞站在坑里。
烈日炎炎下，豆大的汗珠从他光洁的额头滑落，滴入泥土中。
他紧抿着唇一下下挖着土。
看着他机械的动作，叶玖夏凑到叶十安身边，“这李崇瑞心底藏了什么伤心事，非要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
叶十安依稀猜到，李崇瑞的情绪产生变动，应是因银豆的遭遇联想到了他母妃的死，但她不想过问太多。
在她看来，李崇瑞需要通过劳动排解烦恼，而她需要劳动力，他们双赢，仅此而已。
她朝李崇瑞扔了一个水囊，“该我和姐姐了，你和晏齐上来歇歇吧。”
他们一行人从北到南，一路埋人，一直埋回了惠阳郡。
本来叶十安靠给灾民瞧病，福德已升到了三百二十七，加上最近疯狂埋人，现下福德涨到了三百六十一。
叶十安高兴地大手一挥，十分阔气道，“王爷，惠阳郡最好的酒楼在哪里？这一次辛苦大家了，所以我想请大伙儿好好吃个饭，犒劳一下大家。”
这十天来，他们一行人每天睡不到四个时辰，不是在下苦力挖坑，就是在骑马赶路，人都熬得憔悴了些，确实是辛苦得很。
李崇瑞来了惠阳郡后就没怎么出过门，当然不知道什么酒楼，他侧目看向晏齐。
晏齐努了努嘴，眼神疑问地看向李崇瑞，咱不是一起做好事吗？我们跟着去收尸埋人，也是咱们自愿的呀！
同样是做好事，凭什么要叶姑娘请吃饭啊？
李崇瑞快速眨了下眼，示意晏齐如实说。
晏齐虽是不解，但还是道，“鸿运来，他家的酸汤鱼是惠阳一绝，甚至有人因为好这一口，专门从远处驱车前来。”
叶玖夏一听也来劲儿了，“鸿运酸汤鱼，我早就听闻他家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吃到，十安，就吃他家。”
叶十安笑盈盈道，“好。”
*
鸿运来包间里。
叶玖夏和叶十安正对着桌上的酸汤鱼吃得起劲儿。
最近气温降下来了些，这一锅热乎乎的酸汤鱼，又酸又辣，暖胃又解乏，实在好吃得紧。
那厢李崇瑞和晏齐有些食不知味。
叶十安看到了，心道自己疏忽，忙唤小二添上些新鲜可口的素食。
菜上得很快，李崇瑞和晏齐下筷子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叶十安也安心地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倒也是宾主尽欢。
四人分离后，晏齐心里还在嘀咕，这叶家姐妹好生古怪。
同样是人，同样是挖坑埋人。
为何他们两个大男人见肉就泛恶心，她们两个女子却一点事也没有，真是奇怪！
回王府后，他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李崇瑞闻言不禁笑了，你心真大，竟到现在才从察觉出这姐妹俩异于常人吗？
“我问你，你觉得叶十安长得怎么样？”
说到这个，晏齐回想起今天酒楼里叶十安褪下面纱露出的样貌，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他低头微笑脸上夹杂着一丝害羞。
“那当然是漂亮啊，她要是一直呆在京里，以她的容貌大可与四公主和青容小姐比上一比，到时候京都第一神女的称号花落谁家就不得而知了。”
接着他又道，“就是气质这块儿差了一截，不得不说，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教育确实比不上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