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
很早之前,这句话就在说了。
我讨厌你。
但夏涵第三次犹豫着要不要去接水的时候,这声音骂了一句。
一中初中部在每个教室最后排拐角设置了饮水机,班级同学平摊水费。夏涵坐在第一排,她从来不敢去后面接水,于是都是自己带——她一开始是不承认这原因的,直到今天忘记,茶杯只里残留着昨天的冷水,似乎散发着一夜后的闷味。
隔夜水不能喝……
她这样想着,看了一眼后排。饮水机有热水,可以洗一下杯子。她却发现自己没法起身了,像是绳子将她死死绑在座位上。
害怕。她清晰地意识到这种感觉。
她平时不怎么离开座位的。初中后和小学的朋友分在不同的班级——两个班级甚至不在同一个教学楼。她一次也没敢去找过对方。在小学时,就是自己主动找她更多,现在她不敢动了,对方也杳无音信。
嘴巴开裂了。她没忍住舔了一下。阳光好刺眼。火辣辣的感觉在她嘴巴上弥漫开了——本身就干得难受,喉咙也烧起来了。
去弄点水吧。
那声音说。
不用担心的,只是去接点水而已。
那声音又说。
班上还有好几个特别讨厌的家伙为了“回本”故意带大瓶子过来整瓶整瓶地装。你也是交了钱的啊!这不是亏死了吗。
沉默。
“唇膏又忘记带了……”夏涵趴下来,手臂挡住脸——仿佛这样就能消去那份疼痛与烦躁。那声音又响了。
你在搞什么啊!快要活活渴死了!弄点水而已又不会死!
“宁愿死掉也不敢起来……”这样的想法在她脑子里冒出来,她感到呼吸紧了一瞬。她宁愿去忍耐这份痛苦。
你疯了吧?!给我起来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多大点事啊!就这幅死样子以后日子怎么过啊!搞什么!
“好难受……”夏涵的肩膀颤了一颤。她好像哭了。
好矫情。好恶心。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上节体育课也是,解散了之后就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你不尴尬吗!
很尴尬啊,但是感觉稍微动一下就有人会盯着自己,我要是哪里做错了怎么办?我要是被笑话了怎么办?我宁愿一直训练啊!多跑几圈也没问题。自由活动好恶心……根本就没有事情可做……
有人问你要不要一起打球你也不去!
我不敢……我只会一点……我打得特别烂……她们会嫌弃我的……
搞什么啊!
之前也聊过天,故意卖的笑话她们也没接,感觉不是很喜欢的样子……我是不是冒犯到她们了?我当时不应该说话的对吧……
你干嘛要把同一个笑话讲两次啊!第一次有人笑,第二次大家都腻了啊!蠢死了!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我以为她们会开心的……
太蠢了!要是我再来一次可不会翻这种错误!明明都很简单的!!
“呜……”
好丢脸,不要哭了!起来!
“夏涵……起来……老师叫你……”同桌的声音响起来,弱弱的,轻轻的。虽说是同桌,这声音却让夏涵感到陌生——没办法,毕竟她们很少说话。她一下次没反应过来,听到“老师”才终于条件反射地坐直了,去擦嘴角,确认没有口水。然后她看到老师略带怒气的脸。
她大概以为是要说她晚自习睡觉的事情——她经常这么干。她起来,有些缩着,等着一场暴风雨。那老师却是只叫她出来。
“你姐姐来找你,说是家里有急事,让你先回去。”
姐姐?家里没有姐姐啊?
“对了,她让你把一个红瓶子带着。”
夏涵点点头。她猜是游离者。伸手进桌兜,把提前用纸包裹好的塑料瓶装进口袋里,她走出去——“姐姐”就在台阶下面等着她。
已经很晚了,黑夜包裹着整个学校。除去教学楼的教室灯光和零零碎碎的路灯,再无其他光源,世间陷入一种沉醉与空灵,安详在空气间流淌。
有些冷。她紧了紧衣服。她依旧有些发抖,说不清是冷还是害怕。她又想到刚刚的梦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才想起来,很早以前她就不自觉地自己骂自己,不过她认同那些声音,这些有关、无关痛痒的骂声甚至让她安心——骂得没错,她确实是个蠢货。
她又握了握口袋里的瓶子,深呼吸。她正做着对的事情吧。这是最好的结果吧。
她看到台阶下的人影,头发在黑夜冷风中微微摇晃。她低头,似乎是确认时间。手机屏幕亮起来,点起她浅黄色的头发,像又一盏路灯。
夏涵顿了一顿。她下意识想逃走,可是却动不了——以她的性格是做不到那种事的。林夕笑着,声音明亮,和老师说着抱歉和感谢,又寒暄了几句。她最终转头看向夏涵,手自然地护在后者背后。
“回去吧?”她笑着。
夏涵脸色白了白,又缩了缩。
别露出那种——下一秒就要把我吃掉的表情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