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失败了。”夏洛特夫人以渴求的眼神看着易南。

易南摇头，他从小就对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动敏感异常，饱含同情，轻声安慰说：“你们在一起了五十二年，这五十二年的记忆是独一无二的，或许可以超越死亡和虚无。”

路淮抱起胳膊，在凄清的墓碑边冷淡地旁观。

“可是我们现在这个结局还是这么悲惨，就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我们存在，我们消亡，对这个世界来说什么也不算。”她直勾勾地盯着易南的脸，试图从他神情中挖掘出什么，可惜失败了。

公爵夫人保持着她结婚那年的容貌，脸颊透出月光一样的白，在她破碎的眼底，有爱情存在和消亡的痕迹。

“那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择，”易南很快换了一种思路，他语气温和地反问，“明明知道一切都会消失，一切都没有意义，你还会选择爱上公爵，和他结婚，甚至陪伴他这么多年吗？”

夏洛特一下子愣住了，此刻，这个被时光无声侵蚀了几十年的城堡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原来是起风了。

良久，这位不知道在墓碑旁伫立了多久的公爵夫人低下头，略带悲伤却很笃定：“我愿意的。”

风渐大，易南和路淮的衣摆都被吹得猎猎鼓动，而拥有一头卷曲长发的夏洛特夫人却毫无感觉，她俯下纤细的身子，伸出白葱似的手指，目光温柔，动作缱绻地拂过了棺木里公爵大人的额头：“我们的爱，是可以对抗虚无的。”

易南无声地退后几步，刚好和路淮并肩，周围动静很大，而大少爷站得像是一座锋芒毕露的尖塔。

他提醒说：“或许我们的思路要变一下。”

“囚禁，暴力，冷漠，理想形象，猜忌，时间，这座城堡不是在放大他们的负面情绪，”路淮一个一个念出他们前几天经历的事件，过了一会，他淡淡地盖棺定论，“它在考验爱情。”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易南都想要为他鼓掌了。

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年轻人，脑子就是好使。

“是的，我们之前的猜测不太准确，不幸爱情的原因不一定是人。”易南努力保持平静，“允许自由，沟通，热情，真实，信任，时间，我感觉我像是被迫读了一本恋爱指南。”

路淮问：“还有什么？”

易南苦思冥想，最后无奈说：“感觉很全了，如果明晚轮到我们两个，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已经遇到了，”路淮的表情一点端倪都没露出，顿了顿，他又继续补充说，“你好好回想一下我们前几天都经历了什么。”

贴在一起的戒指、及时放开的骑士剑、想要彼此靠近的心还有危难关头也不曾丢弃对方的信任，时间漫长而悠久，在这个一秒钟都彷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世界，他们却依然并肩而立地走了这么长一段路。

易南眨了眨眼睛，很多东西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他几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脑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他有点麻木。

混在风声里的咀嚼声转瞬即逝，周围的景色幽灵般在迅速褪去，熟悉的蓝色荧光在他眼里开始炸烟花。

【“请活过今晚”已完成，主线完成度＋10%，目前67%】

【“蜜月倒计时7天”完成度更新，目前86%】

【“虚无之爱”已完成，角色演绎度＋5%，目前60%】

【主线完成度达60%，解锁通关条件一】

【主线完成度达60%，解锁通关条件二】

【通关条件一：完成蜜月倒计时7天】

【通关条件二：找到爱的记忆】

信息量有点大，易南：“......”

等他再次看清“一”和“二”两个不同字样时，他才最终确定这次一口气解锁了两个通关条件，这么重要的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分享出去，易南当即伸手想要去拍旁边人的肩膀，但是没想到，他的手在半空中虚虚地穿了过去。

——他拍了一个空。

悚然一惊，他赶紧转身，发现四处空荡荡，原本站在他身旁的路淮也不见了踪影。

不由自主地，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钻入四肢骸骨的恐慌，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开始迈腿搜寻起来，从快走到快跑，他把手放在嘴边，急促喊出声：“路淮？”

无人回应，城堡好似一个不坏好心的怪物，深深地潜伏在黑暗中，窥视一切，然后不声不响地露出獠牙。

心跳在胸膛鼓动，贲张的血液展现着它们澎湃的摧毁欲，易南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又跑了多久，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浑身泛起异样的冰凉，忽然不知道从那袭来一阵强风，硬生生阻住他的脚步。

他胳膊交错挡在脸前，微微咬紧了牙关，嘴唇、脖颈还有手腕处细瘦的腕骨都被冻得粉红，还在瑟瑟发抖。

很快易南发觉胳膊还有脸上有点湿润，他错愕地放下胳膊，看着自己掌心，细小但温柔的雪花从天而降，不知道途径了多长的路才飘飘扬扬地落在他身上，城堡已在远处，而目之所及变成了白茫茫一片，漫天风雪甚至有点迷乱眼睛。

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在他耳边：“公爵大人，您怎么了？”

游戏总来这种跳跃式的惊吓，易南都被练出抗性了，他勉强平定心中的焦灼，才自然地转头。

幼小可爱的兔子女孩不知道是从哪蹦出来的，毛茸茸的身体裹在白袍里，眼睛亮晶晶的，正好奇地望着他：“您在这里站了好久，是在发呆吗？”

“我的......”易南找回自己的声音，发现嗓子都快冻得失去知觉，“我夫人去哪了？”

兔子女孩顿时瞪大了眼睛，之后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公爵大人，您是很想要结婚吗？都开始幻想自己的夫人了。”

“......”

虽然脑子还是懵的，但是易南心里还是蹦出了一个词：过去。

如果前六天发生的事，都是这座城堡曾经发生过的事，那么如果现在游戏直接跳过第七天的白天，来到夜晚，那么他现在身处的世界，就是他还没有和路淮结婚的过去！

这个猜想让他呼吸一滞，余光瞥到天际发着光，他嘴比心快地问了一句：“现在是晚上吗？”

兔子女孩表现得好像他说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捂着肚子笑着说：“公爵大人，您在说什么呀，我们的世界根本就没有白天和晚上之分啊。”

她伸出那细瘦的胳膊指了一下天空：“从古至今，我们拥有的，只有一轮红月而已。”

易南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天空是黑的，但是那猩红色的月亮是发着光的，周围晕着血光似的红，阴影铺洒大地，那飘扬的白雪里也闪着浓重的黑，世界就像是一场邪恶的祭祀，或者是说一个盛大的诅咒。

谜团太多，路淮又不在身边，易南好看的眉轻轻皱了起来。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兔子女孩仔细打量他，关心问，“反正狩猎也结束了，要不我们坐马车回玫瑰城堡吧？”

易南身上很重，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穿上了长靴，长裤，穿着一件华丽的丝绸制服，精致的领口露出他半截锁骨，他稍微一动，肩膀上披着的黑色貂皮斗篷上就抖落下不少雪。

而他身后，一辆四轮马车静静地停在雪地里，马车夫是一个腰佩长剑的骑士，正手持长鞭鞭策着那两匹白马好让它们不再嘶叫，看到易南望过来，他眉眼坚毅，以坐姿能弯下去的最大幅度鞠了一个躬，以示尊敬。

电光火石间，易南记起之前有个酒醉的男人，跟他控诉路淮的时候提到过什么“在雪地里捡回”“手把手地教授”。

那本是痛心疾首的劝分话术，没想到现在却成为喜结良缘的不二契机，这真是......帮大忙了朋友。

易南俯身低头，态度很好地问：“这片雪地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兔子女孩有NPC的自觉，想了一会，又伸出手一指：“那个地方出现了很多匹狼，还有一个倒在树边的人，是死是活不知道，反正再待一会应该会被狼给吃了吧。”

无论路淮有没有成为公爵夫人，她们对外乡人的敌视态度都是如出一辙。

易南走到马车夫旁边，伸手：“请问那把剑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赶马骑士受宠若惊，忙不迭抽出剑递给了他。

易南也是第一次在游戏世界里遇到狼，他试了试剑的重量，在兔子女孩的惊呼中，走向了那片危险雪地。

风雪中的前行有点艰难，易南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颗树荫遮天的橡树，隔绝了漫天雪花，它遗世而独立。

红光和雪色中，一道身影曲着一条腿坐在那颗橡树下。

那是个人。

裹在黑色的斗篷中，宽大的风帽遮住了他的脸，但是看那标致完美的身材，应该是个男人。

七八匹灰狼绕着橡树不停转圈，前爪蹬得快要跳起来，虎视眈眈又垂涎欲滴，但又像是在忌惮些什么。

易南脚步不停，在这个红月照射下的诡异世界里一步步、缓缓地走向那颗橡树。

在他紧紧注视的视线中，那坐在树根处的身影一直无声无息，连手指都没动过一次，分不清是失去意识了还是单纯不想动。

有狼跑了过来，开始注意到易南这个不速之客。

“.......别动，”易南扬了扬手中的剑，他目光分寸未移，语气缓慢却透着坚定，“不想伤害你们。”

那群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起来，而易南继续往前，他想喊出路淮两个字，但是风雪太大，非要靠得足够近才能被听到。

直到树干的脉络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易南蹲下，看清了掩在斗篷下的那张面容。

——是路大少爷那张锐利中又带着矜贵的脸。

路淮身上穿着和丝绸制服截然不同风格的黑色紧身衣，有腰带和皮带，斗篷被他压在背后，看起来很像远渡而来的异乡人。

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年轻而英俊，黑色帽子带来几分的阴影，但那头黑发比其还要浓烈郁重，嘴唇比玫瑰和红月都要殷红深重，甚至带来了几分诱惑，深刻长相带来的压迫感有八分在眼睛里，所以睡着的模样透出几分放松的宁静。

易南尝试唤醒他：“路淮？”

没动静。

不知从何处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易南伸手去碰，猝不及防，手腕被人紧紧地抓住了。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双摄人心魄的黑色眼睛。

易南福至心灵，想看看他神智是否还清醒，所以开口说：“老婆？”

路淮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易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