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路晏比闹钟提前半小时醒来。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今天是他在音乐培训机构兼职的第一天。

洗漱时，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微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一些。

镜中的少年穿着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这是他用第一笔积蓄买的"工作服"，虽然廉价，但至少整洁。

"别紧张。"叶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浴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杯咖啡，"你比他们大多数人都有天赋。"

路晏接过杯子，温热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谢谢。"他小啜一口，咖啡的醇香在舌尖蔓延，"我只是怕教不好..."

叶衍靠在门框上，晨光中的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运动裤，却依然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记住，他们需要你，不是你求他们。"

这句话像一剂镇定剂，路晏的肩膀放松了些。他跟着叶衍吃完早餐，然后独自前往培训机构——叶衍今天有重要的钢琴课，不能陪他。

"加油。"临别时，叶衍罕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让路晏耳根发热。

音乐培训机构位于市中心一栋老式洋房内，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路晏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前台的女士认出了他："路老师是吧？您的第一节课在二楼第三教室，学生叫徐子清，十五岁，准备考音乐学院附中。"

路晏点点头，顺着螺旋楼梯上到二楼。教室门上贴着课程表：数学辅导。

他推门进去，看到一个瘦高的男孩正歪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耳朵里塞着耳机，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徐子清？"路晏轻声唤道。

男孩抬起头，上下打量了路晏一番，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屑："你就是新来的老师？看起来比我还小。"

路晏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微笑："我十六岁，应该够资格教你。"他走到钢琴前坐下，"听说你想考音院附中？"

徐子昂摘下耳机，撇了撇嘴："我妈想的。我就想玩摇滚。"

路晏眨了眨眼，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想起叶衍教他时的耐心，决定换个方式："喜欢什么乐队？"

枪花，Metallica，还有..."男孩突然停住，狐疑地看着他，"你听摇滚？"

"一点点。"路晏从口袋里掏出叶衍送他的口琴，"不过我更擅长这个。"

徐子清的眼睛亮了一下："你会用口琴吹摇滚？"

路晏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口琴凑到唇边，吹奏了一段布鲁斯风格的即兴旋律。

技巧算不上精湛，但足够打动一个十五岁的摇滚少年。

"哇哦！"徐子清坐直了身体，"这太酷了！能教我吗？"

路晏暗自松了口气："可以，但得先完成今天的乐理课。"

就这样，一节课在出乎意料的和谐氛围中结束了。

徐子清甚至主动要求加课时，这让前台的女士惊讶不已。

"你做了什么？"她好奇地问，"那孩子上周气走了三个老师。"

路晏只是笑笑，没有解释。接下来的几节课同样顺利，他发现自己在教学上有种天然的亲和力，能够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复杂的数学概念，甚至让原本讨厌数学的徐子清开始对函数产生兴趣。

下午四点，路晏结束最后一节课，收到了第一周的预支工资，厚厚的一个信封，比他预想的还要多。他小心地将钱放进内袋，决定去附近的乐器店看看口琴配件。

回程时，路晏路过一家甜品店，橱窗里的草莓蛋糕让他驻足。叶衍喜欢甜食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买了一块。

回到公寓时，天已经暗了。路晏用叶衍给他的钥匙打开门，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音乐室透出一线灯光。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推开门缝。

叶衍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门，肩膀的线条紧绷。琴盖上摊着几张纸，他正用红笔在上面疯狂地画着记号，动作近乎粗暴。

路晏从未见过这样的叶衍，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少年此刻看起来像是被困的野兽。

"叶衍？"路晏轻声唤道。

叶衍猛地转身，眼中的戾气在看到路晏的瞬间消散了些："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今天怎么样？"

路晏走进房间，将蛋糕盒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挺好的，学生们都很喜欢我。"他犹豫了一下，"你...还好吗？"

叶衍揉了揉太阳穴："维也纳音乐学院的教授们今天来听我弹奏。"他冷笑一声，"我母亲很'满意'我的表现。"

路晏这才注意到叶衍的手腕微微发红，像是过度练习的痕迹。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查看，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我能听听吗？你弹的曲子。"

叶衍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向钢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他们想听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说这能展现一个钢琴家的技巧与深度。"

琴声响起，路晏屏住呼吸。即使是外行也能听出这演奏的精湛，每个音符都精准无比，力度控制堪称完美，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那种让路晏着迷的、叶衍弹肖邦时特有的生命力。

演奏到一半，叶衍突然停下，重重地合上琴盖："不对！完全不对！"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们想要的是精准的机器，不是音乐！"

路晏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但他没有退缩，而是轻轻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弹给我听。"

"什么？"

"弹你真正想弹的。"路晏直视叶衍的眼睛，"不是给那些教授听的，是给你自己听的。"

叶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缓缓坐下，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这一次，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路晏曾在电话里听过的那首。

但今天的版本更加狂放，更加不羁，像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路晏不自觉地拿出自己的口琴，在适当的段落加入即兴伴奏。

两种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奇妙的和谐——钢琴的磅礴与口琴的清澈，严谨的古典与自由的即兴。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叶衍转过头，眼中的阴霾散去了些："谢谢。"

路晏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他指了指蛋糕盒，"饿了吗？我买了草莓蛋糕。"

叶衍的表情柔和下来，他伸手打开盒子，嘴角微微上扬："喜欢吃甜食。"

他们坐在音乐室的地板上分享蛋糕，叶衍难得地讲起了今天的经历，母亲如何在他演奏时不断打断，指出每一个微小的"错误"；那些教授如何交头接耳，用德语评论他的"过度情绪化"。

"他们想要的是另一个阿格里奇，另一个波利尼。"叶衍用叉子戳着蛋糕，"而不是叶衍。"

路晏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他能感受到叶衍话语中的痛苦与挣扎，那种被最亲近的人否定的刺痛。

"你知道吗？"路晏突然说，"我今天教的那个学生，徐子清，他只想玩摇滚。"

叶衍挑眉："然后呢？"

"我告诉他，音乐没有高低贵贱。"路晏微笑，"肖邦在两百年前也是'流行音乐'，现在却成了'古典经典'。重要的是你真心热爱它。"

叶衍凝视着他，眼神深邃："你真的很特别，路晏。"

这句简单的称赞让路晏的心脏漏跳一拍。他低头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却不小心碰倒了放在一旁的文件夹。纸张散落一地，其中一张发票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叶衍定制钢琴的收据，上面的数字让他倒吸一口冷气：?1,280,0000。

这个数字像一盆冷水浇在路晏头上。他一周的工资是12000，要工作十几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这样一架钢琴。而叶衍，随手就能定制。

"怎么了？"叶衍注意到他的异常。

路晏迅速整理好文件，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他站起身，"我...我去洗个澡。"

浴室里，路晏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自卑。

他和叶衍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天赋的差距，更有一道几乎无法跨越的经济鸿沟。叶衍送他的那把定制口琴，恐怕也价值不菲...

洗完澡出来，路晏发现叶衍又回到了钢琴前，正在修改乐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叶衍抬头，目光在他还滴着水的发梢上停留了片刻："你会德文吗？"

路晏摇摇头。

"那恐怕帮不上。"叶衍的语气没有嘲讽，只是陈述事实，"这些都是维也纳教授们的评语。"

路晏在他身边坐下，小心地保持距离："我能听听吗？用我的方式。"

他拿起口琴，即兴吹奏了一段旋律，简单却动人。叶衍惊讶地看着他，然后不自觉地用钢琴附和。

就这样，一个弹一个吹，他们创造出了一段全新的音乐，不属于任何流派，只是纯粹的情感表达。

演奏结束时，路晏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覆在叶衍的手上。他慌忙想收回，却被叶衍轻轻握住了。

"别动。"叶衍的声音很低，"这个和弦...很好。"

路晏屏住呼吸，感受着叶衍掌心的温度。他们的手指在琴键上交叠，像是两种不同人生的短暂交汇。这一刻，所有的差距与鸿沟似乎都不再重要。

直到叶衍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魔幻般的宁静。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立刻冷了下来："我妈。"

路晏懂事地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厨房里，路晏靠在料理台上，心跳仍未平复。刚才那一刻意味着什么？叶衍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朋友？学生？还是...更复杂的存在？

他端着水杯回到音乐室时，叶衍已经挂断了电话，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

"怎么了？"路晏小心翼翼地问。

"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夏季课程。"叶衍冷笑一声，"我母亲已经帮我报名了，就在肖赛之后。"

路晏将水杯递给他："那...冬令营结束后，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叶衍猛地抬头，似乎没想到路晏会这么问。他眼中的冰冷融化了些："我不会去。"

"但那是维也纳音乐学院..."

"我不需要他们的认可。"叶衍站起身，走到窗前，"我已经决定了，参加完肖赛，我会留在上海。"

路晏的心跳加速了："为什么？"

叶衍转过身，月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他没有解释什么是"更重要的事"，路晏也没有追问。

但那一刻，路晏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