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州到宝庆的官道尘土飞扬,一座驿站立在路旁,在纷乱的马蹄声中迎来送往。
这天晌午,日头正高,驿站刚刚送走了一批去往普安卫的官差,夫驿们正在收拾残局,喂洗马匹,一边闲聊起贵州苗疆生界作乱的事情。
驿站风和日丽,大家正闲谈着,却忽听得头顶一阵疾风掠过,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天。
就在望天的这一刹那,他们中间突然落下来一个轻飘飘的人影,那动静绝不会比一只雀鸟落地的动静大。
有这样轻功的人物,放眼江湖,绝没有几个。
这个从天而降的轻功高手仿佛正是一只麻雀,一落地就喳喳叫起来:“快快快,有没有水,快给大爷来碗水。”
水端出来喝下去,轻功高手正要抬脚离去,却见给他送水的夫驿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轻功高手行动灵活得像个猴子,头脑也精得像猴子,他停下了将要离开的脚步,看着这个对他笑的人,问道:“你是谁?”
那个笑眯眯的夫役道:“小的只是个喂马的。”
“你只喂马?”
“我只会喂马。”
“哼,可看起来除了喂马,你还会点别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看剑!”
话音未落,轻功高手已霍然出手,他抄起一截树枝,朝着夫役的面门直刺而去。短短的一截断枝,在他手里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
他不像是一个惯用刀剑的好手,但他用起剑来,水平绝不会差,不说一个普通的夫役,哪怕是江湖中排得上名号的高手,也不一定能躲开他这直刺面门的一“剑”。
那个夫役没有躲,就在即将被刺穿头颅的前一刻,他的右手蓦地动了,任凭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那截气势汹汹的断枝,已经被他夹在了两指之间,再也动弹不得。
其他喂马的夫役发现了这里的动静,在一旁看热闹,其中一个突然叫道:“咦?他是谁?我们这里应该没有这个人。”
轻功高手一击被截,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高声叫道:“他当然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他是一只死小鸡、臭小鸡,试问一只鸡怎么能在这里喂马呢?”
那个“夫役”也笑起来:“人家说杀鸡儆猴,鸡虽然死了臭了,但也能教会猴子很多道理。”
说着他便抬起手来,扬了扬手里的物件,一块四四方方的牌子,轻功高手变了脸色,立刻去摸自己的腰间,那牌子本该藏在他的腰带里,可现在他的腰带夹层已经空空如也。
“陆小鸡!你还给我!”
“司空摘星,亏你自称偷王,我现在从你手里偷到了东西,那我的偷功岂不是在你这偷王之上了?”
司空摘星气愤不已:“陆小凤!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小凤道:“哎呀,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话,我想知道,你要干什么。”
司空摘星看着被陆小凤夺走的牌子,显得有些焦急,他此刻没有时间与陆小凤在这里缠斗,他现在正在追踪一个人,一个行踪隐秘、来去如风的人,他必须尽快出发。
“我告诉你我的目的,你就把东西还给我?”
陆小凤点点头。
司空摘星道:“我之前便已经告诉过你,我在追那个掏心的怪物,我要从他手里偷东西。”
“偷人心?”
“不错!”
“啧啧,”陆小凤摇着头:“司空摘星,我真搞不明白,你偷什么不好,偏要冒着危险偷这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自有我的打算!”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受谁委托?”陆小凤掂着手里的牌子,道:“这个东西想必就是信物?”
司空摘星恨道:“陆小凤,你真是太爱多管闲事了,可惜你再问,我也不可能告诉你更多。”
陆小凤点点头:“是啊,我也该改改我这个毛病。”说完,他竟伸手一抛,将牌子还给了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伸手接过,有些发愣,这死小鸡竟然转了性,这么容易就听话了?
见他满脸诧异,陆小凤道:“我原本也不是来为难你的,只是担心天气太凉,来给你送件衣裳。”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抛向司空摘星,司空摘星接过来一看,是一个软软的包裹,看样子里面真是件衣裳。
司空摘星抬头看看天上的烈日艳阳,以为陆小凤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正要开口说话,陆小凤却已经挥挥手,几个起落,施展轻功远去了。
解开包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衣裳,而是江湖中只此一件、真正刀剑不入的宝物——缠丝软甲。这东西一直被西门吹雪收藏着,司空摘星想偷也偷不到,没想到陆小凤竟然拿到了,还专程给他送来。
司空摘星捏着这件软甲,望着陆小凤离去的方向,不由感慨,他陆小凤的确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朋友,任凭是谁,有了他这样的朋友,都该感到荣幸和骄傲。
陆小凤足不点地赶了半晌,终于追上了那一列隆隆前行的车队,他施展身法,如同一道影子,飞快地钻进了车队的第三辆马车里。
马车内部很宽敞,行驶得也很平稳,外面太阳晒得有些热,马车里的温度却是正好,一张矮桌摆在当中,上面放满了美酒与瓜果。
陆小凤躺进马车的座椅里,拈起一粒蜜饯放进嘴里,感叹道:“这才叫享受,那猴精在外面一身尘土地赶路,而我却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坐着马车,他若知道了,想必要气死。”
这辆马车里已经坐着另一个人,对于突然钻进一个陆小凤,他半点也不惊讶,反而将手中摇着的折扇向对方凑近了一些,跟他分享一丝清凉。
比起风尘仆仆的陆小凤,他干净得就像是从来没有走过路,一身锦绣穿戴,正是花家的公子花满楼。
“陆兄将东西送给司空兄了?”
陆小凤点点头:“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去找那个掏心怪,我才发现猴子倔起来跟牛差不多,我不能阻止他,只能尽量祈祷他的心肝不要被别人掏了去,祝他好运吧。”
花满楼道:“陆兄没有问他缘由?”
“问啦,他不愿告诉我。”说到这里,陆小凤收起了懒散的姿态,直起身来,问花满楼道:“花兄,你可听过‘锄禾’?”
花满楼一怔:“锄禾?”
陆小凤盯着他的脸:“我从那猴子身上发现一块牌子,他宝贝得很,我以为上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信息,没想到只有两个字——锄禾,我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谁的代号?或是猴子最近爱上读诗了?”
花满楼若有所思:“想必,这牌子与那掏心的恶人,有所关联。”
“花兄真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陆小凤又放松下去,翘脚斜躺着,拿起酒壶往杯中倒酒。
一直摇晃的折扇慢慢停住了,花满楼道:“陆兄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好奇。”
“哦?”
“若真想知道含义,为什么不从司空兄那里问个明白呢?我相信陆小凤一定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办法。”
陆小凤饮下杯中酒,笑道:“因为比起在大太阳底下问那只猴子,我不如回到这舒适的马车上,问另外一个人。”
花满楼“看”向陆小凤,讶异道:“陆兄要问我?”
陆小凤懒懒道:“花公子还想瞒我么?我可看见了,那写着锄禾二字的牌子,你也有一块,一模一样。”
花满楼一愣,而后苦笑道:“一个瞎子真不应该和一个眼力太好的人交朋友,这样瞎子实在是一点秘密也不能有了。”
陆小凤道:“并非我喜欢窥探花公子的隐私,若是花兄要找姑娘寻乐子,有些不想为我所知的癖好,那么陆小凤可以变成这世上最聋最瞎最哑的人,什么都不听不看不说,但......”
他看着花满楼的眼睛,目光灼灼:“这种会要命的秘密,我还是希望花兄能够学会与我分享。”
“要命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朋友的事情,再要命也得知道!”
花满楼终于无奈地笑了,手上的折扇也重新轻快地摇了起来,他拿他这个四条眉毛的朋友没有任何办法,但他又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拥有这个朋友感到开心。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果然喜欢自找麻烦、多管闲事,江湖传言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