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曼宁笑了笑,“我最多教他一年,也不算太久。至少现在,屏障还很牢固。”
他低头拨弄着便当盒,小番茄一粒碰一粒,绕着叉尖滚来滚去:“你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不,你忽略了一个关键点。”
卡锡教授严肃地说:“双向阻抑针是我根据最普适的AO频谱设计的,没有纳入共鸣这样的特例。在它面前,这道屏障或许很厚,可以正常运作,又或许……比一张纸还薄。你们每一次近距离接触,他的信息素都有概率击穿药物屏障,至于击穿的形式……”
教授一声愁叹:“要看你的运气。”
“比如?”
曼宁将便当盒搁到一边,十指交叠,专注听讲。
-
“最温和的形式,是持续且微量地击穿。你会感知到他的气味,产生一些轻微的依恋情绪,类似于大多数Omega和Alpha日常相处的状态;比这更糟糕一点的形式,是间歇但大量地击穿。他的信息素会强烈刺激你的情欲,类似发情热,你需要坚定的意志力才扛得住;至于第三种,也就是最糟糕的一种形式……”
卡锡教授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
这帮麻烦的年轻人……老头子今晚要是折了寿,全是你们的错!
“当他的信息素持续且大量地击穿屏障,那就不再是‘击穿’了,是‘瓦解’。你的药物屏障在他面前将不复存在,而你会……”
教授欲言又止。
“说吧。”
曼宁温然一笑,表示自己承受得住。
“你和他……会构成一对真正的共鸣弦,意思是……”教授伸手拍了拍曼宁的床,“他有了情欲,你也会有。在这里,这张床上,你会清楚地知道他半夜几点几分在宿舍撸了一炮。他是Alpha,弄出来就没事了,你呢?你一个人准备怎么办?”
-
曼宁低头笑了笑。
果然。
他前几天已经补过了频谱共鸣的功课,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再一次从教授口中听到共鸣症状,其实也不算太慌乱。
“就当作一波普通的发情热处理吧。”他说,“你也知道,我最擅长这个了。”
“哪有那么简单?他才十八,最多十九,这种年纪的Alpha刚刚性成熟不久,个个都是繁殖癌,荷尔蒙跟狗尿一样到处乱滋,泰迪中的泰迪,天知道他一个礼拜想搞你多少次?你哪来那么多体力每天晚上陪他熬,白天还教不教课了?”
卡锡教授说着话,愁得又失去了一根珍贵的头发。
“哦,还有发情期,发情期就更精彩了。”教授痛苦得狂揉了一通额角,“算了,你自己想象一下吧,你俩成了共鸣弦,发情期他不在你身边,到时候,你俩能弄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场面来。”
-
房间内落入了一种令人不适的寂静,只有电水壶响起了持续不断的滚水声,咕噜咕噜,越沸越闹腾,最终“啪嗒”一下跳断了电。
曼宁坐在床边,久久没有作声。
卡锡教授连坐都坐不住了,在这不大点儿的屋子里来回踱步,满面愁容。
他见曼宁异乎寻常地沉默,心里窜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一脚急刹带回头:“艾瑟,你该不会已经对他……”
“没有。”曼宁摇头道,“我对他还没感觉——无论哪个方面。”
这是真话。
药物屏障稳固依旧,像一堵密不透风的石墙,时至今日,他连裴兰顿的信息素闻起来是什么气味都不知道。他刚才之所以陷入了沉思,完全是因为另一件事:
“教授,我在想,既然遇到了特例,不如就顺其自然,测试一下药物屏障的极限吧?”
“艾瑟!”
卡锡教授大惊失色,牢牢按住了曼宁的肩。
这念头太荒谬了。
“艾瑟,不要再为试验操心、不要再以身试险了!你从来就不是一只小白鼠,别总是这样看待自己。这些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卡锡教授注视着那片宁静的蓝灰色:“清醒点,你还有未来几十年的大好人生,多为自己考虑,好吗?”
曼宁笑了笑,目光真诚:“我是自愿的。”
“这种事不存在什么自愿不自愿。”教授一口回绝,“我不允许我的受试者冒着无意义的风险去交换一组价值接近于零的数据——代价和收益不成比例,严重违反我的科研道德,就算你上报了,我也不会记录的,你连尝试都不用尝试。”
-
一双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手伸过来,拍了拍曼宁的脸颊。
像是希望能把他拍醒。
“艾瑟,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一旦药物屏障瓦解,你和他,军校必然只能留一个。你觉得教工部那帮人会犹豫超过一秒钟吗?想要继续执教,你就不能失去屏障,哪怕有一天你决定放弃它,也必须是为了你自己。”
“我……自己?”
曼宁流露出了一丝迷茫。
他有什么理由放弃双向屏障?
卡锡教授无奈极了:“艾瑟,频谱共鸣……本质上是一份礼物。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它更像个棘手的不定时炸弹,但是不能否认,它也有美妙的那一面——非常美妙,所有Omega都会喜欢的。哪天你累了,想离开格斗教室,和他在一起,把十六岁到现在错过的都补回来,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停止注射,拿回你的身体和情欲。它们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但……”
教授郑重其辞:“必须是为了你自己。”
-
叮铃——!
一串不知悬在哪道屋檐下的风铃晃动了起来,脆生生清鸣,留下了夜风吹过的痕迹。
房间里,曼宁起身下了床。
他走到桌边,将空便当盒放回了卡锡教授的纸袋,又拿起一只茶杯,倒上半满的沸水,添入几块碎冰,轻轻晃了晃,混作一杯温度适宜的热水。
吃了晚餐,又喝了茶,他却还没真正地缓过来。
唇色依然白得发枯,冷汗像拧毛巾一样从颈腺渗出,一层层淌湿了后背,将睡衣浸得半透,拓印出一对漂亮的蝴蝶骨。
握杯的手腕在止不住地震颤着。
水面抖动,波纹频密。
尚未融尽的碎冰一下下敲击杯壁,叮咚作响,如同落了一阵密密匝匝的冰雹。
-
曼宁并不喝水,就那样望着杯中晃漾的水波,竭力想要唤醒自己失控的腕骨,却做不到——捏得手指都失了血,几乎攥碎瓷柄,手腕还是不听使唤。
这向来不是一具多么灵便的躯体,和课堂上那些野牛一样壮硕的Alpha军校生相比,简直就像一件残次品。
曼宁的灵魂不幸栖居于此。
-
这具躯体,就只有在格斗教室、在教授的诊疗床上,才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价值。它和储物柜里堆放的格斗教具、和实验室笼养的小白鼠,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无非,作为教具,它更精密一些,拥有完整的人体神经和骨肌结构,便携易用,还能自己和学生交流;作为小白鼠,它懂得人类的语言,被注入了药液以后,可以把体内翻涌的不适一丝一缕地拣出来,理顺了,再细致地描述给记录者。
无论哪一样用途,暂时,它都还算好用。
等哪天用腻了,或者不好用了,自然也会有它应得的去处。
曼宁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所谓“未来几十年的大好人生”——想去的地方去不了,想做的事情做不成,许下的诺言也不能践行。他是拼命往这具空壳子里填塞了一些若有似无的“意义”,才潦草地活到了二十二岁。
他并不留恋这样的人生。
“不用还给我,教授。”曼宁轻声道,“说真的,我很高兴自己……还能有这么一点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