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内,一处寻常房子内。
“晚妹,那个狗皇帝死了!报应,这就是报应!”沈秋月压抑不住大笑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沈秋晚手中茶盏滑落,碎了一地。
她扶着桌子,身体摇摇欲坠,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
明明舅舅还能再活十年,他怎么可能现在就死了?
沈秋月说过,是舅舅害了她爹娘,害了沈氏全族。可她和沈秋月素昧相识,不过是有着几分血缘关系。
但是前世今生加起来,舅舅一共陪伴了她整整五十载。
她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是血肉做的,是滚烫鲜活的,岂能对舅舅没有一丝亲情?
“舅舅……”
她张嘴喃喃,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往日舅舅慈爱的脸,浮现于她眼前。
她记得小时候嬷嬷曾说过,长公主最疼爱她这个弟弟。为了舅舅,母亲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眨眼。
而舅舅对于母亲,也一直尊敬有加。
所以,舅舅怎么会害死母亲一家?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沈秋月癫狂大笑:“如今他儿子也被人刺杀,性命垂危,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沈秋晚愣住,踉跄着奔向她,扯住她衣袖,用眼神询问。
陆明礼被人刺杀,性命垂危?若当真如此,也是他的报应。
沈秋月看她一眼:“晚妹?”
她颤抖着拿过纸笔,写:陆明礼?
只见沈秋月摇摇头:“继位的是皇四子,陆明慎。”
怎会是他?沈秋晚脸色瞬间煞白。
沈秋月连忙扶她一把,解释:“狗皇帝临终前,让四子继位,太子心有不服,便派人刺杀皇四子,企图夺回皇位。”
她担忧看向沈秋晚。
她自是知晓她同这位皇四子之间的关系,她本以为晚妹舍了一切离开,对他压根没有情。
可是,如今,晚妹这模样,怎会无情?只怕是有情而不自知。
她犹豫了会,劝道:“晚妹,你别再想了。这个世上,只有我们姐妹才是最亲近的人。”
陆家人,都是她们的仇人。
沈秋晚挣脱开她的手,走到桌边,拿着毛笔的手止不住颤抖,几次都快拿不住笔,却仍坚持往下写:
陪我回去。
“回去?”沈秋月不解,“你还回去干什么?难不成你真爱上那个仇人的儿子了?”
沈秋晚一愣,随后坚定摇摇头。
爱他?怎么可能。她是回去报仇的,给舅舅报仇。
是她大意了。
竟忽略陆明慎这个变数,他藏得真深。
陆明慎大逆不道、弑君弑父,如此丧心病狂……
他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敢逼死,或许沈念安出事也绝非偶然。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也许,他也回来了。
所以他恨,恨舅舅,恨自己。至于他的深情,都是演出来的,为了蒙蔽世人,也蒙蔽她。
她金蝉脱壳,本应该就此隐世,生下腹中骨肉,与堂姐安然一生。
可是,舅舅死了,念安死了,孩子没了,嗓子坏了。她不会再逃避了。
她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生。
于是,她用力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我要报仇。
“报仇?”
沈秋月一愣,对上她双眸,被她眼中的滔天恨意惊住。许久,她深呼一口气,拉过她的手,重重拍在她的手背上。
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好,报仇。”
这辈子,躲躲藏藏、苟且偷生的日子,她过够了!
祖母,若您泉下有知,也能理解她吧。所以,便是舍弃性命,她也要和晚妹一起,给沈氏全族讨个公道。
沈秋月边往外走,边说:“晚妹,我去备车。”
她还未走出大门,袖口便被人扯住。
沈秋晚将她拉回桌边,提笔写字:你会骑马吗?
既然他遇刺性命垂危,她怕他死太快,赶不上。
“会。”沈秋月答。
那日她察觉晚妹假死出京,便是买了一匹马,日夜兼程,才赶上她。
沈秋晚继续写:带我骑马。
沈秋月看了眼她单薄的身子,本想拒绝,但是对上她坚定的双眸后,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犹豫了会,她轻声应下。
空旷荒凉的土路上,通体漆黑的健硕马匹飞驰而过,伴着阵阵嘶鸣。
沈秋晚抱紧沈秋月的腰,脸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上。
呼啸风声从耳边掠过,冷硬的北方刮得她细嫩的皮肤生疼。她咬着牙,闭上双眼,眼泪顺着风朝后飘去。
念安,原来边关的风这么冷,刮在脸上这么痛。
念安,你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念安,说好要教我骑马,你食言了。
……
沈念安,就是个骗子。
此行若是顺利,她会带着陆明慎下去见他,若是不顺,她便自己亲自下去见他。
沈秋月马技很好,上千里的路程,不出半月,两人便入了京城。
早春的京城,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望着街道两旁,沈秋晚神色一阵恍惚。不过才一年,竟比上辈子还要漫长。
她又回来了。
今年不是景元二十四年,是天佑元年。
再也不会有景元二十五年了。
她本想先去找三表兄,但新帝登基后,三表兄被封了勤王,早已去往封地,不在京城。
于是她又从怀里掏出纸笔,写写画画。
沈秋月立马又出去打听兰心、莲心两人的下落。
偏僻客栈,一处不起眼的房内。
沈秋月:“晚妹,我都打听来了。兰心现在宫内,莲心留在曾经的四皇子府。”
沈秋晚眯起眼,眼底划过一抹疑惑。
她犹豫了会,提笔在纸上唰唰写字:我们去找莲心。
先去找莲心,然后再想办法混进宫里。
翌日清晨。
沈秋晚两人蹲在四皇子府附近,终于等到莲心出门。
待莲心走到一条小路上时,沈秋月眼疾手快,一把把人给拉到了胡同里。
“郡主,您怎么回来了?”
莲心看清沈秋晚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恐。她的眼睛蓄满泪水,声音哽咽:“您不该回来。”
“什么意思?”沈秋月警惕环视四周。
莲心小声啜泣起来。
“陛、陛下都知道了,他就在宫里等着您。他要奴婢把您骗进宫里,否则就杀了兰心。”
“郡主,奴婢做不到骗您。您快走……忘了奴婢和兰心吧。”
若是没了郡主,她和兰心也没有必要活着。
突然,她脸上一热,抬眼看去,是郡主在给她擦泪。郡主张张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她看出来了,郡主在说别怕。
她吸吸鼻子:“郡主,奴婢什么都不怕,只怕您过不好。”
沈秋晚眼眶微微湿润,从怀中摸出纸笔:你和兰心都不会有事。
既然这是陆明慎做的局,那她就更要赴约了。
既然命运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路上,那就大刀阔斧,背水一战。
皇宫,养心殿。
寝殿内,光线昏暗,药味弥散,一片死气沉沉。架子床正中央,男子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只有睫毛时不时轻颤。
突然,门口传来细小的吱呀声响,他睫毛猛颤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宫女低着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陆明慎感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是她回来了吗?
他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所以,她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他的吧。在意的是陆明慎,不是陆明礼,不是沈念安,是真正的他。
他心情不受控制欢快起来,正要睁眼看她,一支冰凉的簪子,抵上他的喉咙。
他猛然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他日思夜想的脸。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这么冷?为什么她的眼里满是……恨意?
“晚晚……”他声音沙哑,眼底溢满不解。
沈秋晚手抖了一下,抵住他喉咙的簪子又更深了一些,他的皮肤已经开始渗血。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两辈子了,他从未得罪过她。他只骗过她一次。就是他说他是沈念安。
除此之外,他问心无愧。
她没有回答,只是握紧簪子那只手继续用力。
察觉到她是真想杀死他。陆明慎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就在簪子要刺入他喉咙的前一刻,他反手抓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怀中,眼尾猩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皇嫂,我给过你机会的。”
杀他的机会,只此一次,前世他给过了,是她自己不要。
“皇嫂……”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明明,他都已经把自己的心捧到她眼前了,可她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前世,她是为了大哥。那今生,又是为了谁?
“皇嫂,你就厌恶我至此,连句话都不愿意再同我说吗?”陆明慎越说越委屈。
是,他永远恨不起来她。可是,他也会怨她,明明是她先对他好的,为什么两辈子了,都毫不犹豫把他丢弃。
他就这么比不得旁人吗?
突然,他腰间一痛,他低下头,只见一把匕首插入自己腹中。
他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抬头看她:“晚晚?”
沈秋晚依旧一言不发,但眼底畅快之意却不加掩饰。
她边笑边流泪,手上继续用力,又将匕首刺得更深了些。
他害死念安、害死舅舅,她思来想去,觉得也没有必要为他们讨个解释。有什么话,就让陆明慎到下面,亲自去和他们说。
她趁他松手一瞬间,飞速闪身往门口奔去。
脚下却踉跄了一下,一双大手牢牢扣住她的脚踝。她跌倒在地,吃痛地皱起脸。
她用手朝门口爬去。明明近在咫尺,却越来越远,她的身体被人往后拖了回去。
她回过头,对着陆明慎怒目而视,却意外对上他红肿的双眼。
他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