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就剩下三个男人。潘冬呷了口茶对陆昊道:“刚我还跟阿峻说,你怕是对那小姑娘动了心了。就说你这人,除了对叔叔阿姨,这么些年给谁用心地选过礼物啊?今天下午你唱的那一出,我就觉得要坏菜!”他伸胳膊碰了碰丁峻炜,“怎么样,刚看了那女孩儿,这回是被我说中了吧?”
丁峻炜掐灭了烟头说道:“是,这女孩一看就很正派,又漂亮,还不妖。阿昊动点心思也正常,毕竟我看他,是对人挺宠的。”
潘冬道:“说的就是这个!他要真是像从前那样,找个漂亮干练逢场作戏的职场精英,砸一笔钱拍拍屁股随时走人,也就不值当我大惊小怪的!可他这突然转变画风,那边家里让他和傅筱君结婚了,这边却留了这么个女孩子!刚才那人阿峻你也看了,阿昊,”潘冬转头看向陆昊,“你也说这人家是正经女孩子,方秀雅特么下凡历劫误伤无辜,你路见不平也就算了,这留在自己身边算怎么回事?人家小姑娘可是会当真的,对你动了心生了情,你又和傅筱君结婚,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事情!阿昊你听我劝,夜路走多撞见鬼,这种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碰不得!”
陆昊抽着烟也有瞬间沉默。
丁峻炜一锤定音:“这样,阿昊你呢,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人你既然要了,也行。你跟她处上两个月,这么大女孩子没多少社会经验,再怎么沉稳,在你千年狐狸面前也是青涩稚嫩。我看她凡事都看你眼色,寻个由头厌弃了,她不敢闹。听说这女孩儿父母都不在了,家里没个能出头的长辈,摊上这种事,咱也别太欺负人了。只要她懂事,你多给人家点钱,允诺毕业时给找个好工作。方秀雅那边让她不用管,她只要在A城一天,我就罩着她一天。你和傅筱君,别为她伤了和气!”
陆昊笑着调侃道:“想来阿峻你这句话,在A城一天就罩她一天,就足够她屁颠屁颠地离开我了。人家跟我素不相识,这么乖地在我身边,任我予取予求,不就是念着我那点救助之恩,能护着她不被方秀雅欺负吗?要不一会儿咱试试,阿峻你说保着她,问问她跟不跟你?”
丁峻炜笑骂:“滚!又开始鬼话连篇了!”
潘冬却是叹了口气,对陆昊道:“不是我说,阿昊,这事你不信命不行。但凡从小缺父少母的,命一般都不很好。就说这女孩儿,清清正正的,漂亮,遇到那个是叫林以墨吧,要是没有方秀雅搅和,多好一个因缘!可是呢,她这番遭遇,要是古代,这就是做小妾入青楼的命!混得好的,也就是个秦淮四艳之流,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就是没个好命!”
陆昊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幽暗模糊。他没有理会潘冬,只是对丁峻炜道:“那阿峻,咱这说好了,我让她过来给你倒茶。”
这边潘冬贫嘴叫嚣着:“哎阿昊,你这啥时候吃素了,不喝酒开始喝茶?”这边陆昊没理他就拨通了夏茵电话。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通,一接通陆昊就道:“夏茵,别逛了,回来。”
夏茵站在瀑布水潭边,水雾缭绕让人有几分寒意。她收了电话,服务员识趣地领着她往大厅走。
身后似乎有审视的目光和窃笑声,夏茵没有理会,临近包间,就听见潘冬爽朗的大笑声:“今儿个得好好宰阿昊一顿,阿峻你使劲点菜。”
屋里甚是温暖,让夏茵微微打了个寒颤。她笑意晏晏地进屋,潘冬招呼着道:“来来坐吧。”
陆昊却没等她走近坐下,对夏茵道:“刚我和丁老板说了,他答应了,你在A城一天,他就罩你一天。你不用怕方秀雅了,有丁老板吩咐下去,外面没人找你麻烦。快,倒茶,敬丁先生。”
夏茵用湿毛巾净了手,皓腕轻抬,娴娴静静地斟茶七分满,恭恭敬敬地呈给丁峻炜:“谢谢丁先生照顾!”
她行礼的姿态,茶杯的摆放,鞠躬的角度,该是受过训练的。丁峻炜接了茶喝了一口,对夏茵道:“坐。”
夏茵便在陆昊手边坐了。丁峻炜道:“我和陆昊是发小,他张嘴了,怎么着我也得应承了不是?你要谢谢他,别谢我。”
夏茵从善如流倒了杯茶,起身捧给陆昊:“谢谢陆先生!”
陆昊就笑,接了茶像模像样地喝。
丁峻炜看似闲聊地问:“你这倒茶的礼仪不错,学过?”
因为于如今的世道来说,茶艺虽是风雅事,但学茶艺的一般都不是地位高的女孩子。夏茵贫寒,精于茶事,不是卖艺,就是在宾馆大堂服务于人,跟美院的高材生相比,这种身份于陆昊不是什么好的名声。
夏茵自然体会不到丁峻炜的城府心机,只是如实地说:“我喜欢传统文化,美院里有茶艺社团,我大一就报了名,和那里的茶艺老师学过。学的皮毛,让丁先生见笑了。”
丁峻炜的眼底就漾出了点笑意,不再提这话题。潘冬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杯子:“喂,宁拉一群不拉一人,你这给他们两个都斟茶了,我可还没有呢!”
夏茵于是起身,同样恭恭敬敬地给潘冬上茶:“潘先生恕罪。”
门开了,服务员鱼贯上菜来,三个男人开始觥筹交错,夏茵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喝汤吃饭,偶尔被潘冬吆喝着给他们倒酒,她就乖乖顺顺地去倒酒。
散场的时候,月色半明,街边的两侧开满了樱花。
陆昊喝了半醉,打电话让助理来接。于是他和夏茵两个人就沿着街边的人行道,慢慢散着步醒酒。
毕竟暮春时节,樱花在纷纷扬扬地凋落。春风带着草木的清芳穿衣而过,却是和煦温暖。
陆昊握住了夏茵的手。花影摇动,两个人并肩缓缓地走着,陆昊身上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息。
夏茵不知何故,就有一种淡淡的感动。
她自然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不属于自己的。但是最起码在此时,在此刻,他在自己身侧,十指相握,她感知到他的温热,享受到他的关切保护甚至柔宠,让她产生这个男人是自己的错觉。
山盟海誓太远,刻骨铭心太痛。不如此时此刻,刹那交汇,他于她有恩,她于他有爱。
苏轼曾于千年之前,与一友人,深夜无眠,行走于寺院的小路上,他无比诗意地说: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而如今,月光花影在脚下晃动明灭,落英如雪飘散满地。她也觉得世间苍茫,此情此景或许相似太多,但却于深夜街边这静寂偏仄的樱花树下,他与天地,都是属于自己的。
她可以一人独享,无人可以窥视勘破这无上的快乐与秘密的欢愉。
不知不觉地,他敞开了他的臂弯,她依偎在他肩侧。
陆昊起来时已经阳光明媚,桌上摆着搭配极为清爽美观的凉拌黄瓜条,厨房里温着粥。
而夏茵,正坐在客厅里专心致志地画画。
静寂得恍若无人,却又是无比的静谧美好。
陆昊穿着睡衣走了过去,看见她的线稿已经快起完,是一幅古装的男女,男人冷硬霸气,女人低眸温柔在他怀里,身后的背景是荷叶莲花,还有一尾锦鲤,掩映在书名之间。
“鱼戏莲叶间?哪里的书?”
夏茵道:“言情小说啊,你觉得构图可以不?”
陆昊懒得理会,走到洗漱间开始挤牙膏:“你觉得可以就可以,画一幅多少钱?”
夏茵起身去为他盛粥,对他道:“五百块。”
陆昊刷着牙没答话。夏茵把粥和筷子放在餐桌上,继续专心致志去画画。
陆昊洗漱清爽坐在餐桌边喝粥,边对夏茵道:“五百块你要画几天才能赚到?”
“这东西不是每个月都有,我用课余时间画,画完要一个星期。当然要是熬点夜,三天也可以。”夏茵看向陆昊,带着轻快的欢悦强调道:“我出活儿很快的!而且几乎不怎么返工!”
言语中那种生怕别人不相信的小自豪,让陆昊微笑。青翠爽口的黄瓜带着微辣在唇齿间爆开,嚼起来咯吱咯吱响。
夏茵的笔在纸上沙沙地响。
阳光斜照半个客厅,陆昊靠在椅背上,喝着温热浓滑的小米粥,看着女孩专心作画的侧颜,柔柔的,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