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一进院子就看到阳台上晒好了洗过的四件套。
整个别墅安安静静的,一楼二楼都亮着灯,夏茵在画夹旁的身影投映在一楼的落地窗上。
“陆先生丁先生,你们回来了?” 夏茵画的静物插花正完成一多半,见他们进了门,起身打招呼。“我煮了薄荷花茶,要不要来点热热身体,舒服舒服嗓子?”
她画夹旁边的茶几上,养生壶里正冒着热气,旁边备好了两个杯子。
两个男人于是坐下喝茶。夏茵道:“我把客房收拾好了,换上了新的四件套,洗漱用具都是新的,丁先生还有什么缺的?”
陆昊道:“把我的睡衣找一身。”
“好。”夏茵说着上楼去。
她收拾客房,将画具都搬到了楼下,海边的仲夏夜,是不需要空调的,前后开着窗,有夜风穿堂而过,掀起画了一半的静物,露出下面陆昊的肖像画。
丁峻炜见了那惊鸿一角,笑言:“这又怎么了?怎么又画你?唉,她画你是不是讨好你。”
陆昊并不答话,内心很是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情愫和笑意,他起身掀起静物,露出肖像画的全貌。
丁峻炜拿着杯子走过去看。
尺寸比生日的相册画更大一些,外围的景物设计,应该是陆昊走在阳光斜照的枫林里,沁着光的枫叶异常纤薄美艳,清晰的叶脉,金黄赤红的渐进过度,叶片上大小深浅的孔洞,竟有一种通透真实的美与触感。
而画中人,俊朗深邃的面容,幽深含笑的眼神,黑色的风衣,一条蓝底围巾上,白色吉祥纹流畅地半掩进衣领里。
陆昊的目光在那条蓝底白画的围巾间流连。
丁峻炜沉默看了半晌,手指抚过画中男人的眉宇:“画的真像。”
不知她已经在指间心上描摹过多少次,才形成这么深刻完美真实的影像。丁峻炜在心中想。
丁峻炜洗完澡靠在床上,鼻息间是床单被罩淡淡的松香。
床头灯亮着,时间将近十一点。丁峻炜翻着手机,有三条丁语薇发的信息。
“哥,我在巴黎购物。”“这款男装哥你穿上一定很酷。”“别忘了给我打零用钱。”
丁峻炜划过信息觉得有些烦闷焦躁。
窗外虫声传来,丁峻炜非常诡异地想,夏茵这般乖觉,若是陆昊愿意,她是不是会一直在他身边,随着他高低起落。
她出身低,是过过苦日子的。任是再艰难潦倒的境地,也可以过成岁月静好的日子。
似乎,对面主卧的动静还没有安睡。
丁峻炜起身,轻轻地打开门。发现楼下客厅里亮着灯。
他静静地倚在楼梯口,听到下面断断续续不高不低的英语会话声。
“Both parties shall……shall con-sult……”
“Consult……”
“Con-sult。”
“Better……equity transfer……Try again, slowly。”
……
远处似乎有机动车呼啸而过的轰鸣,海浪低吟。
楼下的两个人坐在沙发灯两侧,认真文静的女声与低沉的男中音,高高低低相互交叠缠绕,在丁峻炜的耳边类似一种动人的呢喃。
在陆家这样的情境之下,陆昊还能耐着心在深夜和这女孩儿做英文会话练习,所付出的深情大概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吧。
朋友妻不可戏。丁峻炜突然想狠狠地吸烟。即便夏茵最终会被出局,但能站在她身边拥她入怀的,大概永远也不会是自己?
第二日下了绵绵的雨。丁峻炜冒着雨赶往邻市,陆昊也没有出去,便窝在家里。
阴雨天光影有些幽暗,夏茵撑着伞剪了段葡萄藤搭配鲜花,回来时整个人都雾蒙蒙湿漉漉的。
陆昊用条薄被裹住她责备:“大雨天出去剪那个干什么,回头再弄感冒了!”
夏茵穿着睡裙拖鞋光着脚,雨中确实感觉有些凉,被薄被一裹,顿时被温暖得舒展,她举着那段湿淋淋的葡萄藤抱住陆昊脖子笑语:“谢谢陆先生。”
葡萄藤上的雨水滴在了陆昊的肩背上,他有些嫌弃地侧身呵斥:“拿一边去!”
夏茵于是披着毯子拿着葡萄藤去搭配鲜花。陆昊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目光又有些宠。
夏茵摆弄着花草,调整出自己最满意的层次,对陆昊道:“您说的对!我去煮点可乐姜汤去!陆先生您也来一杯!”
说完,她就趿拉着拖鞋披着薄被哒哒哒跑到厨房了。
不多久她端着两大杯热气腾腾的可乐姜汤回到桌旁,陆昊接过一杯,看看她捧着杯子打开书。
女孩子读书时颇有一点慵懒,整个人在椅子上,几乎窝在被子里,轻啜一口姜汤,翻着书。
她一只纤白秀气的天足露在外面,不时勾着陆昊的眼。
陆昊喝了半杯可乐姜汤,看了她那只脚三四回。最后忍不住起身走过去,伸出大手握住那只美而清凉的脚,然后将那只脚也放进薄被里。
夏茵因此改变了坐姿,整个人更是缩成了一团。
陆昊蹙着眉看她在书页空白上的批注:8月17日,Q城日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一城风絮,满川烟草,梅子黄时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又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是什么?”
“这是,天下着雨,我看着书突然想到的关于雨的诗句啊。”
陆昊顺势便挤坐在夏茵的座位上,看着那些分行写的诗句,又仔细读了读。
他状似无意地道:“是不是阴雨天,各种出门不宜,更容易让人升起各种情绪?”
夏茵不明所以地点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陆昊的食指指尖轻轻划过第一行诗句,“下面两句是什么来着?”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嗯,”陆昊微微颔首,“那我,是不是你的君子?”
夏茵似乎有点悟了,没有再敢说话。
陆昊的手指缓缓地划过诗句,落在最后一行。
“满目山河空念远,”陆昊淡淡地读着句子,“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揽着夏茵的臂膀渐渐收紧,收得越来越紧。夏茵被迫以一种贴住他胸膛的姿势被禁锢。
“我的错。”陆昊的手指爱抚着夏茵的眉宇,“昨晚上阿峻在,我没有践诺吃了你,今天茵茵这是怪我没有怜取眼前人。”
“没有。”夏茵意图推她,却是螳臂当车,毫无用处。陆昊的眉梢唇角带着笑,低头轻轻地吻住她。
“茵茵别急。你家陆先生自会……怜取你。”
窗外雨潺潺。无烛昏罗帐。
陆昊叹着气,放空心念与情绪,只想在幽幽暗暗的雨声中与那个女孩儿抵死纠缠。
是。他给的不很少,可也不够多。
他甚至非常突兀而奇诡地想,若是他们陆家真的一败涂地,是不是他就可以心无芥蒂毫无挂碍地拥有这个女孩儿,携手白头做一生爱侣。
他抚住她的额角压制她的自由,一遍遍地逼问:“茵茵爱不爱我?”
“我爱陆先生。”
夏茵从不扫兴。但陆昊觉得一点也不真。
她并不爱她的陆先生。
于是他便一遍遍地占有一遍遍地逼迫:“再说,爱不爱我。”
“我爱陆先生。”
……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热恋与执念,他眼神愠怒冷漠地瞥了眼滴答滴答响的手机。
可那是家里的电话。他抽身接了。
“喂。”语声是那压抑着的喑哑无波。
“阿昊!你赶紧回来!”电话里陆母仓促尖锐的声音响起,“你大哥自杀了!”
陆昊蹭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你说什么!人有没有事!我马上回去!”
一切都毫无准备凌乱无序。
陆昊只是往身上套上层衣服,拿了车钥匙就催着夏茵走。
床没来得及收拾,餐具没有收起,桌上的书、画具,连同杯子里的水都没有倒。
像是一场逃难,夏茵背着小包坐在副驾驶的时候,离陆昊接到电话仅仅7分钟。
车子冲进无边的雨幕,雨刷器不停歇地摇摆着,陆昊开着车上了高速。
高速上少有车辆。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雨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陆昊开得很快。
他一路上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着,目光里有一种凶兽般的嗜血搏杀的骇人冲动。
终于大雨瓢泼而至。高速上的车辆都放慢速度,打开双闪,甚至有的停在了路边。
陆昊的车却如脱缰野马,横冲上前。
车两旁被激起高高的水花,宛如一叶扁舟在茫茫沧海破浪而行。
夏茵敛声屏气,抓着扶手咬住下唇。
她的目光开始克制地逡巡,安全锤的位置、打开后备箱的按钮位置,以自己有限的机动车知识,思索着油箱所在位置和灭火器的使用步骤,一边提心吊胆,一边伸手默默地按住挎包里的手机和剪刀。
甚至她开始默念南无观世音菩萨。
小时候外婆总是对她说,危险恐惧的时候可以念南无观世音菩萨。她记得外婆死的时候,是端坐在菩萨像前,一脸平静安详。
“大哥!”
陆昊突然看见自己的大哥站在车前面,他不可思议的叫了一声,然后急刹车右打轮!
在一阵尖利刺耳的摩擦声后,夏茵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失重般轻盈地跃起,安全带突然勒住了她的呼吸,似乎轰然一声,世界遁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