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王府哪里都好,就是晚上时不时就会听见狼嚎,许是别人早已习惯,并不因这几声狼崽子的叫喊而扰了清梦,周舒云却不行,他向来浅眠,小时家穷,屋子里过一只老鼠都能将他吵醒,凉王府的三头狼崽即便尚未长大,但稍微在凉王府蹿一蹿,动静也比老鼠大的多,遑论夜夜对月长嗥。
难怪凉王府环境清幽,平日里除非有人特意登门,其他时候方圆几里连个邻居都见不着,除了白民将周围几座园林宅子山庄都买下来扩进凉王府,说是给他家这两个孩子玩儿之外,只怕更因这几头小狼的缘故。日日守着狼园居住,半夜几听嚎叫,不瘆得慌吗?但凡有点儿闲钱能换所宅子的也要一家老小连夜搬走,要不然心里总得犯嘀咕,哪日家里人让狼咬了怕是也白咬,凉王府的狼可比人金贵,让凉王赔钱是不敢的,只能自认倒霉了。
今日月圆,小狼崽子又长嚎不止,窗外透进半扇清辉,晃得他翻来覆去总也睡不好,心中烦闷下干脆起身穿衣,准备学学古人偷闲游于中庭,只可惜无好友相陪。
他住的听竹苑之前少有人至,本是为张长东和司如卿念书而设,但这两人不学无术,整日除了跟着白民贴身保护之外就是舞枪弄棒,一个月里能有五六天进来拿起书本翻一翻就算不错,时间一久连特意请来的先生都住不下去了,五次三番请辞后终得告老还乡,白民只能将两个小的移到书房里,由他亲自教,听竹苑一空,刚好修整一下给周舒云住。
月悬中天,庭中如积水空明,竹影参差,周舒云出了院门没走几步,就听路上隐隐有说话声传来,似乎有人在训斥谁。
“叫叫叫叫什么叫,没有母狼,叫也没用。”
“我哥全让你们吵得睡不好了。”
“金吒你少吃点儿吧,就你能吃,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哪吒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懒怎么成,喊你出来走走跟要你命一样,怎么你还敢瞪我?再瞪踹你信不信?”
“木吒,好孩子,继续努力……”
这声音周舒云倒还算熟悉,分明是司如卿,只是这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跟几头狼较什么劲。
他穿过几丛花树,隔着枝丫隐约瞧见司如卿的背影,正犹豫要不要上前,那三头狼却立即察觉出动静,其中一头眼睛森森一转,嗷呜一声朝周舒云窜过来。
周舒云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只觉劲风扑面,眼前一白,一头狼顷刻即至,眼看就要将他扑倒,危急时远处一声呵斥:“哪吒,回来。”
白狼生生停住脚步,可扑蹿太猛,收势不及,到底还是一头撞在周舒云身上,跟个爆竹似的炸在身上,推得他一个趔趄。他至此才发觉自己已出了一后背冷汗,腿一软差点儿栽倒在地,却有一人伸手扶住他:“周先生没事吧?实在对不住,哪吒不懂事,让您受惊了。”
司如卿动作竟没比小狼崽子慢多少,闪身赶过来时,刚好接住周舒云。
“我没事,多谢相救,”周舒云惊魂未定,好半天后才敛回心神,只是胸口仍旧起伏不定,心脏咚咚跳个不住,再看向那三头小狼崽子忍不住心中发寒,只能移开眼睛,问道:“司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司如卿道:“今晚我值夜,不能睡,明日白天再补。”
凉王府守备森严,明卫暗卫穿插,黑天白日都如铁桶一般,周舒云是听说过的,但他从不知司如卿也要亲自值夜。这孩子虽担了个亲卫的名头,但以凉王对他的疼爱,来日当个亲王都不无可能,白民竟舍得让弟弟做这些事吗?
他夜游的兴致全让小狼吓得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赏夜景,便跟随司如卿一起往前走,问道:“我还以为你不必亲自守夜。”
“我是亲卫,亲卫就是要保护凉王殿下安全,”司如卿语气无比诚恳:“我在凉州时也是要守夜的,到了京城更不能断,这里可比凉州危险多了,都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周舒云道:“那小张公子呢?也要轮值吗?”
这次司如卿倒没立刻回答,沉默少顷,似乎在斟酌措辞:“长东跟我又不一样,殿下哪里舍得让他值夜?况且他虽不值夜,可比我累得多。”
亲卫值夜每个月只轮到四五次,张长东可是夜夜无休,再让他抽空出来彻夜守卫,那也太折磨人了,别说白民舍不得,就算他真下这种命令,司如卿也不能让他家兄弟这般劳累,只能自己多承担些,一并替了他。
周舒云来凉王府有一段时间,但跟司如卿只偶尔见了面互相行礼道好,并未多说过话,今晚因着小狼崽子,才误打误撞有了共游之谊。他以前只觉司如卿除白民和张长东,还有他那对师父师娘之外,对任何人都十分淡漠疏离,话都不愿多说,下人提起来也说司公子为人清冷,只听殿下的话,不知是不屑还是不愿与他人相交。今晚一见,又聊过几句,周舒云倒觉这孩子不过是单纯了些,并无嚣张跋扈的坏心思,也就不觉亲近。
他想起白民说过的话,知道司如卿在暗指什么,心下好笑,问道:“殿下对你们两个都与旁人不同,不过你跟小张公子整日黏在一起,倒更像一对兄弟。”
谁跟他是兄弟啊,司如卿本能想反驳说那是我嫂子,殿下才是我正经兄弟,可他跟周舒云并不相熟,不敢将跟白民的关系宣之于口,只好含含糊糊应道:“我拜了长东的爹做师父,那算起来就是长东的师兄了,日日在一处习武,关系当然比旁人好些。”
周舒云道:“殿下能为你寻得名师,倒是待你更上心些。”
“那是自然的,”这话正说到司如卿心坎上,他不自觉笑了笑,再说话时便不像之前一般客套,多了几分关心,“周先生,凉王府里晚上除了有巡逻侍卫,小狼崽子也总到处跑,你才来还跟它们不熟,可别让他们伤了。今日幸而有我在,下次最好不要如此冒失。”
周舒云道:“的确多亏司公子相救,只是今夜睡得不好才想着出来走走,以后不会了。”
司如卿道:“小狼还不认识你,这也怪不得他们,你多见一见,跟他们熟悉就好了。日后你还想夜间出门的话,可以提早告知我,我陪你一起便没有危险了。”
周舒云忙推辞:“那怎么行,太麻烦司公子了,我也不是非出门不可。”
“不麻烦不麻烦,周先生不必跟我见外,”司如卿愈发热情:“殿下说了,整座凉王府只有周先生一人是个有学问有脑子的,其他全是武夫,周先生一个足够顶所有人,所以我们可一定要保护好周先生的安危才行。方才幸亏哪吒没伤了周先生,否则我定要好好揍它一顿,为周先生出出气。”
哪吒不知是否真能听懂司如卿的话,嗷呜一声扭头就走,再不愿意跟在两人身后,另外两条小白狼一见,看看前方两道身影,又回望哪吒离开的方向,到底还是选择了站在兄弟身边,也扭头追随哪吒而去,一时间狭长小径上再无旁人,只剩司如卿和周舒云低声交谈。
司如卿还有巡夜任务在身,不能多耽,一直将周舒云送回院门前才告辞,临走时还不忘特意留下话:“周先生,下次我值夜会提前派人给您说一声,你若想一起出来走走便随我一起,我保护你。”
他说得赤诚,真正把周舒云的安危放在了心上,虽是得到兄长特意叮嘱才如此,但周舒云终究没再说出推辞的话来,略一点头:“好,司公子得空时,也可以常来找我。”
司如卿道:“一定。”
张长东是过了几个月才发觉他家兄弟不对的,先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练武时心不在焉,爹爹一说可以了今日不练了,他马上对师父行礼道别,多一刻都不多耽搁,跟张长东更是连个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跑,简直跟听说敌军来袭一样。
其次是两人出门去玩,以往看见好吃的都会给白民带一份,如今再付钱时,司如卿会特意嘱咐老板:“每个口味来两份,包严实一些,回去可别凉了。”
张长东道:“我师父吃不了这么多。”
司如卿:“不是都给我哥的,另外一份带给周先生。”
张长东看着司如卿就跟见了鬼一样,不知他跟那位周先生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但还没来得及细问,司如卿一回府就火急火燎往听竹苑跑,张长东只能提着食盒悻悻去白民房间里,吃晚饭时也不见司如卿出现,不知是不是留在听竹苑随周舒云一道用膳了。
他将种种迹象说给白民听,话毕又添一句:“以前恨不得离听竹苑越远越好,就怕看见书本,如今怎么反倒爱上读书了。”
白民早就听说了弟弟的反常,对他这些变化的根由心知肚明,却不明说,只是板起脸来教训张长东:“你看,你小叔叔都知道用功了,你还不好好念书,回头该被他比下去了。”
张长东聆听师父教诲,答道:“那下次小叔叔再去听竹苑看书,我也随他一起就是了。”
“那倒不必了,”白民道:“你还跟着为师学,至于你小叔叔,自有他的打算,你也不必事事都跟他比。”
但张长东本就不爱读书,以前有司如卿在身边陪着,还能勉强学进去几个字,现今小叔叔一走,抬头低头又只能看见白民一人,他本就常常对白民见色起意,一旦无人打扰更是不知收敛,几个月后书没看进去多少,倒是挨了他爹娘不少骂:“整天无精打采,跟睡不醒一样,晚上去当强盗了不成?”
司如卿觑一眼张长东那精神萎顿的模样,心道或许还真让师父师娘说着了,张长东这厮只怕夜夜当强盗,不过当的是采花大盗。
可惜没过多久,采花大盗也当不成了。
那日张长东和司如卿正在演武场练功,忽听皇宫方向传来噌吰钟响,显是有大事发生。两人回头就往书房方向跑,怕宫里有事召见凉王,身为亲卫总得陪伴主子左右才行。才至半路就见侍女匆匆路过,拉住一个问了才知,说是宫里有内侍来传,太后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