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羽是个极其相信缘分的人。

大三的时候，周斯羽偶然通过周亦认识了一家纹身店的老板。这家店在业内有口皆碑，出于好奇也好兴趣也好，暑假的时候他接受了老板的邀请去了那里打工。可以说，正是这一次经历彻底改变了他未来的人生走向。

这位老板，也就是周斯羽的师父，彼时正临近退休，两个孩子都已有自己的事业且对纹身没有任何兴趣，他就四处寻觅想找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听周亦说起他的堂弟是学艺术的，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邀请对方来店里学习参观，没成想一次就刮中了头彩，而他也展现出了非常积极的信号。

大四那一年，除了完成毕业设计，周斯羽剩余的时间几乎都泡在了纹身店里。尹子芹推免了自己老师的研究生，日子过得比他悠闲，没少去店里找他玩。偏偏她是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没看几回就成功上手，有事没事就被老板拉来做苦力。

后来老板做了甩手掌柜，把店里所有的事全权交给周斯羽处理，到处游山玩水，什么都不管，他就自然而然地接手了这家店，尹子芹也就此成了他的帮手。

“那你怎么不想自己做老板，开家店什么的？”

“做老板太辛苦，做事也不纯粹，我倒是喜欢给人打工的感觉。”

“没看出来。”

周斯羽的睫毛在夜风中宛如蝴蝶扑闪的翅膀，“这样亏钱也亏不到我头上。”

贺鲤“噗嗤”笑出了声，不小心呛到了口水，一个劲地咳嗽起来。周斯羽拍着她的后背，还不忘调笑，“用不着这么激动。”

她咳得泪眼婆娑，在空中摆动着手想挤出几个字，最后只留下一阵咳嗽声。他捡起不小心滚落在地上的饮料，吹去上面的灰，拧开瓶盖给她喝了一口，她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周斯羽有时候觉得她像个小孩子，“你想说什么？”

贺鲤咕嘟咕嘟地又喝了几口之后大口地喘着气，宛如重获新生一般，咽下口水，组织着语言，“很符合你的作风。”

“谢谢，就当你是夸我了。”

“不过话说回来，尹子芹能保研的话，你应该也完全可以吧？”因为咳了太久，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毛躁虚浮。

他重新坐下，“是啊。我的老师一直很希望我能继续读他的研究生，听到我说要放弃推免资格，气得好几天没理我。”

“你们老师是个性情中人，还挺可爱的。”

“如果换做是你呢？你会怎么选？”他扭头看她，笔直的长发在夜风中飞舞，时不时地遮挡住她的脸颊。

“我？”贺鲤从一旁的矮桌上抽了张纸擦去嘴上的水渍，思索片刻，“站在人生的岔路口，谁也说不清对错好坏。如果能有一件拼命热爱的事，怎么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你呢？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如果说周斯羽是在等待缘分出现的过程中拼命争取，那贺鲤就是放任命运的洪流将她淹没，她不在乎走多久，也不在乎会走向何处。

“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就像我小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这一行。”周斯羽笑得慈眉善目的，像是个长辈。

“那你父母吗？他们支持你的选择吗？”

“他们？他们只要我开心就好，不太会干涉我的生活，再说还有我哥兜底，他们很放心。”

“你们家人感情都很好。”

他想起来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说起来，尹子芹和李磷认识还是因为周亦，不过也有我的责任。”

为了庆祝答辩顺利结束，周斯羽带着尹子芹和叶宁去了1991，当时酒吧刚开业没多久，人气还不算太高，但已经陆续吸引了不少回头客。

那晚几人都喝了许多，喝到兴头上，尹子芹自告奋勇要一展歌喉。周斯羽和叶宁从没听过她唱歌，担心她万一要是五音不全，砸了1991的招牌，把客人都吓跑，想去阻拦，却没想到周亦放任她上了台。

那时候周亦为了拉拢人气，邀请了一支乐队常驻，乐队彩排时没听说有这样的环节，停下了手中的演奏，整个酒吧陷入了一片沉寂，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那位冷艳的女生身上。

尹子芹丝毫不怯场，对着立麦清了清嗓子，也不管他们会不会就点了一首歌。碰巧那首歌是乐队成员十分钟意的曲子，谱子滚瓜烂熟，演奏信手拈来，就这样完成了一场无与伦比的即兴合作。

周亦邀请尹子芹去酒吧驻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还许诺了她丰厚的报酬，恰好那年暑假是她最有空的时候，她就应了下来。一来二去，她和乐队的成员们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而其中最同她合衬的是该乐队的鼓手。就是在那年夏天，尹子芹谈了人生中最轰轰烈烈的一段恋爱。

“你肯定也能猜到，那支乐队就是李磷的乐队。”

贺鲤点头，她一早就知道了故事的主角。

“他们乐队最早就在各间酒吧来回跑，后来喜欢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就有音乐公司朝他们抛出了橄榄枝。签了经纪公司之后，他们的事业有了质的飞跃，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所以他们就……分手了？”李磷的卑微，尹子芹的冷漠让她一个看客拿捏不准他们俩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斯羽的双唇抿成一条线，摇头。

研究生的生活并不轻松，开学之后尹子芹几乎每日都在为了学业与作品忙碌奔波，分身乏术。最开始，乐队只是偶尔去外地演出一场，大部分时间依旧留在S市，李磷照旧可以迁就她的日程安排去陪她。但后来，乐队合作的歌手越来越知名，参与的演出也越来越大型，免不了要全国各地到处飞，两人就只能是聚少离多，最后就走到了分手的地步。

“好可惜……”

“其实分手那天，我们谁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关于分手的原因也仅仅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中间是不是有其他矛盾就不得而知了。”

“你没问过尹子芹吗？”

“我们俩之间很少涉及到感情话题。”周斯羽将双臂枕到脑后，“她口风严，李磷又沉默寡言，周亦或许知道更多内幕，但他也不愿意多说，这件事就这样变成了秘密。”

“可上次我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放下彼此了。”

“所以嘛，后来他们俩又分分合合了很多次。”

“很多次？难怪你们都不好奇分手的原因了……”

“听起来是不是很像过家家？”

“所以他们现在是处于分……的阶段？”

“没准天一亮又变成合了。”

“如果他们知道会走到今天这种田地，当初还会选择在一起吗？”贺鲤扪心自问，如若换作是她，她未必会愿意。

周斯羽眺望着远方，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右手臂若有似无地刮擦着她的左手，说的话别有深意，“很多事情并不能预先安排，它要发生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发生了，谁都无法改变。”

如果不是那一天，如果周斯羽没有叫尹子芹去1991，如果乐队不在，如果周亦阻止她上台，如果如果……只要有其中一个环节发生了改变，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惜，凡事都没有如果，事情就不可遏制地走向了今天的局面。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周斯羽和周亦始终都认为自己对这段感情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两人的关系如此上心的原因，而叶宁作为目击了全过程的人，惋惜与遗憾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知聊了多久，夜幕泛起光亮，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整片大地焕然新生。

原本已经捂着嘴开始打哈欠的贺鲤立马来了精神，丢下毯子扒在了扶手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地盯着渐渐浮现的太阳，哪怕日光刺眼，依旧不肯挪开眼。

周斯羽跟在她身后，伸了个懒腰，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宁静。

“你是几点的航班？”他轻点手机屏幕，24小时制的时间跃然于上。

“十一点半。”

“一起吃早饭？”

“好啊。”她偷瞄到他的手机屏幕，减去预留去机场的时间，倒数着剩下的不到四个小时，心里萌生了一丝舍不得，“你们在B市待到什么时候？”

“怎么？这么舍不得我啊？”他弯下腰将脑袋凑近了些，“还是想我跟你一起走？”

贺鲤的面颊上不知是不是染上了朝阳的倒影，出现了一抹绯色。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只要不正面回答，就不会被他带着跑，“只是问问你们的计划。”

“周亦给我们订的是3号的机票，元旦假期结束我们再回去，错峰出行。”

她将下巴抵在手背上，侧过头去看他，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沾染任何情欲，凝视了他半天终于开口，“新年快乐。”

他的五官舒展开来，用明媚的笑眼回应她，“新年快乐。”

新年的第一个日出，他们就这样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