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一静,开会了啊!”
大凉棚下,一个大婶扯着嗓子喊,下面一片扇风的蒲扇,交谈声渐渐弱了,某种老机械的噪音显露出来。
咔哒——吱——
“今天叫大家来呐,说几个事儿。”
大婶丝毫不被噪音影响,清了清嗓子继续,“咱桑山分来十多个孩子,挨家挨户多关照点,来,大家鼓掌欢迎。”
沈明绚和周芮挤在最后面一条长凳上,略显局促。旁边的姐姐埋头捻线,一只小奶狗卧在她脚边,机警地转动耳朵。
这时遮去一角自然光,挤来个高高壮壮的婆婆,她来晚了,没有位置,就扯了角草席坐在地上,掏出皱皱巴巴的本子。
只见她连声喘气,汗水打湿了纸张,“妹崽,你看看,这里是这么写么?”
周芮看过去,发现她在写:桑山村委员会暨青峨防备塔欢迎会。
“暨”字太难写,污了好几个黑疙瘩,别扭的像某团难拆难解的毛线球。
但最后一个还是写对的。
周芮点头。
得到肯定,阿婆舒心地笑笑,又开始琢磨写下一行。
桑山是两个村的地名,山下是下桑村,山上自然是上桑村,下桑是之前为了防自然灾害,响应新农村发展的规划,由山上迁居来的青壮组成,二者本就同气连枝,现在也同属一个村委。
原本下桑村铺好柏油路,陆陆续续建好楼房,过几年就会更名合镇,结果战争和匪患毁了这一切。
“老五,你那边田都量好了不,怎么老不见动静。”
“量好了,都分下去嘞,没问题嘚。”
村委的会议厅在村口的凉棚里,看上去是敲了几根木头随意搭起来的,旁边的瓦房是唯一的老磨坊,河水慢悠悠推着磨,填补了时不时停电的空缺。
咔——哒——
“苞米种了,稻谷收了,后天起村里收粮,这粮都别留种,不顶用,到时候再发种子,还有,昨夜刚进来一批菜种,都先来领着。”
“家里有闲着的崽,都找找出路,年龄小的看看还能不能送五莲上学,多塞一个是一个,别整天在地里跟光溜黑蛋一样。”
大家笑起来。
“年纪大点的,扫盲夜校开了,都来听听,这仗不会一直打,等不打仗了,有的是地方缺人,多会一个字,就比得过多少文盲。”能当村委的大婶想的更长远,这会儿唠起家常,碎碎念着劝学,“实在不是那块料……就学点本事,民兵营和医院后勤都招人,有补贴,还管饭。”
“之前不是人满了吗,怎么又招?”
“听说北边的后勤正缺人,席大夫都连夜出发了。”
这下炸开了锅,“北?那不就要到石垲,不会要在石垲打吧。”
“不会,广雍不是都顶住了,要我说,这群瓜皮早就欠抽,听说没,这次可真险呐。”
“就是就是,都不如俺们小祝将军。”
这时捻线的姐姐也停下来,转头问沈明绚:“阿妹,你从哪里来啊?”
“诶?我从宣野来的。”
“最前线呐,真凶喏。”她感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皮筋,塞到沈明绚手里。
彩线缠的小头绳,尾端还编了个小挂饰,可见是个十分手巧的姑娘,她说,“我叫阿利,总听朵朵说过你嘞。”
下一句还没说出口,右侧的阿婆哼了声,“怪不得喔,我刚都没见你,阿利,你怎么又逃课,我要告诉你妈,你老汉儿,多大个人了,大字不识一个,都不如我。”
阿利脸红了,“姑婆……”
阿婆抓着周芮的手,“妹崽,这是我们村的木匠,你在山下住,有啥子事就都找她。”
“姑婆,我识得人家啊,前几天帮忙修过屋子哩。”
阿婆眉毛一竖,声高了八度,“识得怎么不跟人家多学学。”
“那不是学不会嘛……”
“还贫嘴!”
阿婆过分矫健,差点抄鞋底跨过两个人去揍阿利,周芮连忙把人拉住。
阿利吓得连拍胸脯,从沈明绚身后探出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眸满是感激,憨憨地给周芮打招呼,“好阿姐,你家阿蕴怎么没来,我给她搞了个坏电机。”
这下轮到不动声色的周芮惊讶了,转头问:“她要电机做什么?”
“这就不晓得了,听她说……可能想做电动车吧?明天我给你们送去。”
“……”
电车和建筑是两码事吧,周芮咋舌,真是好伟大的徐高工。
会后阿利姑娘热情地载她们一程,座驾是个四轮小驴车——是真的毛驴,平常都是来运货的,她憨直健谈,顶着深色油亮的脸蛋,笃定将来都会慢慢好起来,说等到不打仗了,攒攒钱,她就去买个二手小皮卡,到时候她二叔的木材厂重新开张,肯定有大单的生意。
这么聊下来倒是思路清晰,做事也踏实,不急不躁让人好感倍增,她拿出本本,给人看积攒的小金库,本子上密密麻麻,每张纸都很节省,背后还写着九九乘法表。
可见脑子不灵光,但意外是个天选生意人。
阿利一听秦朵也在下桑村,开心的眼都亮了,她嚷嚷着那还客气什么,大包大揽要把两人再拉回上桑。
而秦朵并不知道小伙伴正驾着驴车朝她狂奔而来,身边有理工战神的徐高工,她安心地写了一下午作业。社恐大兔子遇到早熟小孩反倒话多,简直施展毕生所学,有问必答还举一反三,游泳池难题迎刃而解,还高歌猛进到了解方程式。
小孩眉眼舒展开,终于开心了。
走时徐蕴恋恋不舍,拉着朵朵的小手,“要是明绚不方便,你就直接来找我,咱们一起做小汽车。”
沈明绚一脸难以置信,在驴车上抱紧朵朵:“你怎么回事,干嘛还抢我家妹妹。”
“怎么就你家的了,你也是跟席少校抢的吧!”
“我这是驻家姐姐好么,合法的事,怎么能叫抢呢。”
“哇沈小狗你好不要脸!”
“略略略。”
“……哼!”
夕阳西下,秦朵艰难地闭上眼,叹道:好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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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徐蕴还在兴致勃勃画土烤炉,图纸快完成了,圆圆的造型上面还加了两个兔耳朵,她十分满意,哼着歌向前翻了几页,只见草稿纸上还有虾笼、吊扇……甚至有辆高尔夫球车,总之全方位多角度展示着工程专家的野心。
害羞的倦倦确定生人都走了,这才探头探脑,从门后一步蹭两步慢慢蹭到徐蕴脚边,她是只花明兔,身子一歪懒洋洋地躺下,兔饼简直要和小狗一样大。
旁边的瑞瑞小声叫着,邪恶红毛球奔去跟人家毛挨毛。
“你俩关系这么好哦。”
徐蕴抽空看了一眼,调侃道,又埋头计划着,“唉,想喝咖啡都不知道从哪个环节开始努力,还是先做个烤炉吧,这样就能做面包吃了。”
不过……也没有那种面粉吧,她愁的划掉两行,别说种子了,青峨的土壤都不适合种高筋小麦。
“那做烤鸡也行,没有鸡……红薯也行,嗯,还是得先养鸡,芮芮你觉得呢?”
“行呀。”周芮蹲在一旁的水管边洗水果,头也不抬,“明天我看看集上有没有小鸡仔。”
这就好了,工程项目完美推进,徐蕴十分满意,她停下笔,突然想起什么来,嘟囔道:“明绚真不够义气,我之前都不知道她喜欢席月呢。”
“这不很明显嘛。”
周芮端来一碗樱桃,她坐在旁边,静静地看徐蕴画画。
两人安顿下来,也不再是军人,坐在打扫干净的小院里,花好月圆,这才有心情谈谈小姐妹的感情困境。
“可那是常磐青的北极星哎,”徐蕴转过脸,“沈小狗知道她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工程局穿插前后方,人员调动十分灵活,各部门管建筑管运输管机修的,堪称工蚁大本营,工程师拿跑工地的心态跑战场,人脉也十分广。
茶余饭后,谁不知道当年席月这朵霸王花差点给永泰的考官捅个对穿啊。
周芮:“那当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也不妨碍明绚喜欢就是了。”
“……”徐蕴连连拍脑袋,那完蛋了,好姐妹这是百分百要吃一口爱情的苦了,可转念一想,又点头,“哼哼,偷偷暗恋都不告诉姐妹,罚小狗多走一倍弯路。”
“噗,太惨了,小狗勾做错了什么。”
“……喔,对哦,”徐蕴又不忍心了,“那就多探多报,小心观察,大胆助推,哇,看我们多够义气。”
“哈哈行~”
周芮笑出声,给她喂了两颗大樱桃。
徐蕴开心嚼嚼,汁水满足了敏感的味蕾,她甜的大叹一声,和倦倦一起瘫成兔子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