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微连忙转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兆衍直接戳穿：“我们当了三年的高中同桌，程老师。”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们朝夕相处三年，怎么会不认识对方呢？
更深一层的隐含意思是，他早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认出了她。
程知微只得低着头承认：“还好……我只是对你有点印象。”
见她这样说，没有继续否认，陆兆衍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其实也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只能从长计议。
程知微像是被这句话气笑了：“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言语中的不满显而易见，当初是谁在高考之后就不告而别。
直接给她的高中生涯留了一个最大的悬念。
陆兆衍自知理亏：“你也不要太担心这个学生了，我们接手过的类似案子有很多，最后都成功找回来了，虽然青少年容易叛逆，但一般没胆子走太远。”
程知微唇反相讥：“是啊，你胆子大，一走十年都可以没有回来过一次。”
陆兆衍挑了挑眉，他显然对处理女生的情绪不太擅长：“……”
最后还是程知微善良地选择放他一马：“顾警官怎么还不来，难道售票大厅的人比我们这里还多吗？”
其实她只是感觉两个人的相处有些尴尬。
陆兆衍拿出对讲机问道：“顾凛，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顾凛立刻回复：“没发现，你们那边有找到线索吗？”
陆兆衍感觉时态有点严重：“没有，是不是他没从汽车站出发，而选择了高铁站？”
虽然考虑到青少年没什么钱的情况，他们首先搜寻汽车站，但其实高铁到周边城市更加快捷方便，可能学生选择了高铁。
就在三人都非常严肃担心的时候，一个电话打破沉默，也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电话另一头的小陈警官道：“你们那边有什么线索没有，三中门口网吧老板举报，说有很像王书意的学生在他那边上网。”
刚刚在他们出警之际，陆兆衍就已经吩咐小陈发出寻人启事，让辖区内的老板和居民都留意一下走失的青少年。
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程知微脸上的喜悦都快溢出来：“那我们现在赶快到三中附近去看看情况。”
本身她就是小太阳的性格，要不是被这件事情折磨，她肯定不会这么颓废憔悴。
眼见现在有了好的转机，程知微就恢复了积极乐观的本性。
两个警察也被她的喜悦淡化了班味。
陆兆衍心头一暖，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而顾凛直接赞叹道：“真没想到，程老师你笑起来这么好看。”
程知微一向不习惯接受他人的表扬，当即红着脸支支吾吾：“呃……”
还是陆兆衍帮她解除尴尬危机：“我们现在开车去三中门口。”
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深夜网络电台主播在和几个寂寞观众热聊当代男女恋爱话题。
程知微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后排想着自己的心事。
结果电台中的声音打乱她的思绪，一个听众A委屈道：“我喜欢一个人十年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多看我一眼，怎么才能让他也喜欢上我呢？”
！！！
程知微感觉，怎么有人突然说话就说到了她心坎里！
原来世界上和她同病相怜的人这么多。
她不由听得入神，女主播温柔地用声线抚慰：“是不是对方还不知道你的心意？”
“也许对方也恰好在默默喜欢你呢？”
真的会这样吗？
程知微回想起刚刚若有若无的暧昧场景，又开始放飞思绪。是不是曾经两人同桌的时候，有一些巧妙的暗示，她当时没有会意？
还是在外读书的这些年，对方也曾经通过共同的好友打探过她的消息？
一时间，她竟开始浮想联翩。
但是下一秒就有不愉悦地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对了兆衍，前几天副所长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你去见了没？”
顾凛低头刷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关照’好兄弟。
程知微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陆兆衍言简意赅地拒绝：“不去，没空。”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不争气？
上头也要有个限度吧？
程知微感觉内心又酸又涩，仿佛有人捏住她的心脏主动脉。
但多话的顾凛下一句话就让她转忧为喜：“不是吧，我这都见过多少个了，怎么就你毫发无伤？”
他不甘心只有自己被世俗观念摧残：“自从我认识你开始从来没有见过你谈恋爱，现在工作稳定下来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
最好化解焦虑的办法就是转移焦虑，他不能让陆兆衍一个人轻松！
只有程知微一下子抓住了自己想要的重点。
陆兆衍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女朋友？
他现在还是单身。
恍惚间，程知微觉得自己心跳有些过速。
说话间三中的校门已近在眼前，这原先也是她和陆兆衍的母校。
当年她考进来其实也花了一番功夫。只是近些年城南新开发，加上优质生源流失，所以才导致城北的三中逐渐没落。
犹如这座在新时代发展浪潮中逐渐落伍的县域小城。
但程知微依然对自己的母校很有感情，当初考上编制知道被分配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心满意足的。
只是学校逐渐没落的同时代表着生源变差，进来的学生很多都是不被待见的所谓‘差生’。
而且高中年龄段的孩子们正值叛逆时期，心理上或多或少有些敏感。
她作为新老师，又是班主任，教学管理的难度不可谓不大。
就好比今天晚上，都快后半夜了，她还在外面寻找离家出走未归的男学生。
一想到这里，程知微连些许旖旎的少女心事都不复存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日常工作。
三人一起走进校门口后面最大的“好运网咖”，陆兆衍吩咐道：“网吧里鱼龙混杂，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毕竟网吧女生进来还是不太安全，尤其是深夜。
程知微却不服输，率先第一个进门：“我是班主任，怎么能放下自己的学生不管。”
众多电脑屏幕昏暗的灯光下，程知微想起高中原先自己也曾经根据班主任的“指示”，来这里找过晚自习逃课的陆兆衍。
当初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好不容易地在许多鸡窝头和烟灰缸中找到同桌。老师的话还没有带到，下一秒她就被男生拉到网吧外。
一向没啥表情的陆兆衍罕见发火：“怎么来这种地方，你知不知道你穿成这样很危险？”
网吧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就算是他也不敢完全放心，更何况是她这样像栀子花娇嫩的女孩子。
当初的程知微不谙世事，带着好学生的理所应当，不服气道：“既然这里这么不好，为什么你天天晚上来呢？”
明明高考在即，他不断下滑的成绩让她比班主任更着急。
回应她的则是他的沉默。
其实不止是她想起了回忆，陆兆衍也记得当初自己颓废的时光。
当初他父母离婚，母亲带着即将成年的他改嫁给父亲的战友，一个更有权势的中年男人。
他何尝不恨。
泡在网吧里昼夜不分地打游戏只是他消极对抗世界的方式。
可是他没想到，每天晚上他都这样出去然后半夜不回家，最后第一个来找他的居然是一向害羞内敛的小同桌。
不是沉默的父亲，不是忙于第二次婚礼的母亲，而是这个平时看起来刻板端正的乖乖女。
可能少女的勇气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怎么可能不懂，只是不敢也不能回应。
两个已经成年许久的小孩在共同回忆起青涩的过去，只有顾凛在心无旁骛地搜寻目标对象。
他们身上的这身警服除了吓退几个没有身份证上网的高中生，找了两遍都一无所获。
是不是网吧老板给的情报有误？
陆兆衍举着警官证询问老板：“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王书意的学生今天晚上来过？”
老板本就是个圆滑的中年男人，见到他们两个身上的警服，更是笑的谄媚：“陆警官，顾警官，我刚刚明明看到跟这张照片很像的小男孩，稍等我来帮你们查一查。”
明明傍晚放学的时候，老板的态度还不是这样的！
程知微不由对老板判若两人的态度暗暗生气。
不过老板自然不在意她的不满，电脑搜寻了一下就立刻答复：“没有这个名字啊，你们知道，我们网咖的经营完全是合法合规的，但是拦不住很多未成年人网瘾大，悄悄借用一下其他人的证件……”
一番话说得避重就轻，但显然不能让两个警察满意。
陆兆衍和顾凛对视了一眼，靠着默契行动，一个和老板继续僵持，另一个冲进单独的包厢依次寻找。
网吧老板心里着急，但是碍于两人的威严不敢造次，只得陪着笑脸道：“我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一直本本分分地经营，是绝对不敢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的。”
顾凛用眼神扫视他，为陆兆衍拖延更多的时间：“张老板，我们都知道你的为人，上周不是才从你们这里抓到两个通缉犯吗？”
言语中暗含的警告不言而喻，张老板正要为自己辩白，就看到陆兆衍一手拎着一个，按着两个未成年男生低着头走出来。
事实胜于雄辩，张老板的脸色立刻变了。
左边穿着特步运动夹克的平头男生正是程知微找了一晚上的王书意，而右边那个更矮小一点的男生似乎是隔壁唐老师班上的学生？
在看到自己学生的那一瞬间，程知微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随即她又板起脸说教：“王书意，你知不知道未成年是不能进入娱乐场所的，你爷爷奶奶在家里等了你一个晚上！”
名叫王书意的男生低着头听比自己矮一头的班主任教训，场面有点滑稽。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颇有点低头乖乖听训的意思。
尤其是顾凛，他都没看出来程老师乖巧的外表下居然这么有教师风范。
只有陆兆衍觉得有些好笑，认真看了她一眼。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程知微的脸一下子红了。
现在已是后半夜，要是完全等所有流程走完，肯定要天亮了。所以一人带着两个学生回派出所记录，另一个先送程知微回家。
程知微一向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连连摇手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打个车回去就好。”
她看着陆兆衍眼底发青的黑眼圈，感觉不能给他们增加额外负担。
谁知陆兆衍却坚持道：“我送你回去吧。”
就像从前一样。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程知微有很多疑问想问。
为什么你当初高考后就不告而别，连谢师宴都没参加？
为什么高中毕业之后你从来不跟任何人联系？
当初你不是说绝对不步你父亲的后尘当警察的吗？
你为什么回来老家小县城工作，都没有和别人提起过？
程知微自知自己没有立场，对方也没有义务回答她这么多疑惑，其实她最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
在外面的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