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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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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沈雩向上摊平手掌,将指尖对着翘头案后的矮榻向亓辛示意,自己则在对面的矮榻上坐下,将自己的外袍下摆整理平展,而后夹起一团茶块,置于一三脚小金炉中烘烤,期间开口问,“小九此话怎讲?”

沈雩太平静了,亓辛只觉自己的戏弄不仅未翻起涟漪,反倒要将她套了进去,她既而开始不经意地,紧盯起他的一举一动,随口道:“字面意思。”

“哦?小九是想,将你我的密谋,公之于众?”沈雩觉着有些好笑,反望了回去。

亓辛倒也不掩饰自己偷摸地关注了,而是直截了当地看着他反问:“啊,外面那些不都是你的人吗?”

“是又如何,你怎知,对方没有安插眼线进来?”沈雩用金属夹将茶块挪了挪,让它受热均匀:

“自从在宁北遭月国的人佯装百姓混入靖国军后,我便格外注意。尤其是现阶段,棋差一招,那便是满盘皆输。就像有的时候,自己的人莫名倒戈,也是防不胜防的。”

“那你觉着,他们会将注意力放在谷一票号吗?”亓辛问。

“你此话问的,就相当于说,我们会把注意力放在什刹地下赌城吗。”沈雩失笑,将烘焙好的茶放进手边的瓦罐中,边碾边说:

“任何组织的成型,都要其运转生存之道,就像我们很难寻着什刹地下赌城的入口,那么,谷一票号作为联锁商铺,取银放票,在明面儿上自也挑不出错处,可这不代表,无人对其产生好奇。”

亓辛对这个其貌不扬,却在民间声名在外的“谷一票号”略有耳闻,只是,此前从未将其与靖国军想在一处过,因而疑惑连连道:“这里,一直都存在,还是……”

“是父亲,得一贵人点化,而开启的营生。”沈雩将碾好的茶放入磨具中开始研磨,一时间,那淡幽的茶香萦绕在了亓辛的鼻息,他进而道:

“此前父亲出征之时,军饷也一直不足,靖国军也皆是些无名小卒。一些人家中的壮丁应征入伍后,不仅要在沙场上九死一生,还得不到应有的银两供给家人,因而一度在军中萎靡,甚至扬言要闹到陛下那里去。”

这些事情,亓辛竟从未听母后言明,可却总是在酒后或是梦里呓语着,“亓族皇室对不住沈家”,想来,沈雩所言,怕也只是冰山一角。

亓辛面色复杂地问:“他们,成功了吗?”

“自然是没有。”沈雩神情坦然,他拿过滤网,将磨好的茶筛了几遍说:

“即便是父亲,上书过千百次,可也只见得陛下将军饷日复一日补给给皇城军,亦或是,暗中培养起影都卫。对于父亲所言,陛下一直是置若罔闻,且还以国库亏空为由,明里暗里地让父亲以俸禄倒贴。”

“那,那个贵人是?”亓辛不便也不愿为她父皇辩驳什么,只好暂且岔开话茬儿。

沈雩拿过一个长柄茶壶,置于炉网上,煮起清水,娓娓道来:

“那是父亲于流民之中救下的一商贾之家,其家主听闻靖国军窘境,为报恩以自家祖传经商之术,为父亲建成了这谷一票号。有阵子,山匪横行,各路银两还未周转至晟都,就被洗劫一空。因而,谷一票号就是通过为民间放贷银两,收取利钱,并供人储存银两置换为银票保存,以降低来回转移银两的风险。平日里,为求便捷,亦可用银票交易,若需银两,就近寻得分号兑换即可。”

亓辛为这从未深入了解过的经商模式叹为观止,继而问:“就没人,劫过谷一票号?”

“当然有。”沈雩小幅度地抬了下头,“只不过,你也瞧见了这形制,其外柜台皆是摆设,还逐一上了锁混淆视听,因而作奸犯科者寻不着钱财,久而久之,也便就无人寻衅滋事了。”

“原来如此。”亓辛由衷地应和了句,而后瞧着他虽为二十有余,却淡漠如水的气度,抛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可,你写的《烽起》……”

“小九居然瞧过那首诗?元皇后告诉你的?”沈雩有几分意外地瞥了她两眼,继而礼貌性地笑笑,“早年拙作,见笑了。”

亓辛瞧着他那又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生冷模样,急急地追问着:“可你那时候,和现在,很不一样。”

这次沈雩停顿了好久未语,他握住长柄,用煮沸的山泉水烫了烫杯盏,而后才将茶粉放入烫好的茶盏中,注入少许水,并用茶筅搅动着,使得茶沫上浮。

半晌,他将沏好的茶,置于亓辛面前的茶托上,瞧着她干裂的唇纹道:“喝口茶吧。”

待亓辛双指捏着盏沿,抿下一口后,他沉寂了许久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是人,都会变的。”

亓辛长睫不由自主地扑扇了良久,而后语调已然有些不稳了起来:

“那你……恨父皇吗?”

沈雩清透的琥珀色眸子染上了一丝浊色,意味深长地瞧着她问:“那你呢?”

“算了。”其实她说完,已然做好他说什么都能接受的准备了,却也未料到他会反问回来,因而也只好草草地转移话题,“言归正传,对对线索吧。”

“自从你说了慕容匪这个人不对劲,我就有一直派人在大理寺附近蹲守。”沈雩顺坡下驴地说着:

“起初是发现,此人日日于菡萏坊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甚至是风雨无歇。我也曾怀疑过他是否有作秀之嫌,可他一无动机,二无必要,加之我暗中的走访,大抵可以断定,此人确为吃好嫖赌之徒。而为支撑他那些不良嗜好的开销,他除去一直在贪赃洗钱之外,还在为一大人物办事,以得报酬。”

亓辛聚精会神地不解道:“那为何,数年来,无人将其恶行,上报天听?”

“大理寺中人,平日里,众人都巴结不过来,何故自讨苦吃?”沈雩眼皮子都不抬地冷言冷语:

“即便是有刚正不阿之辈上表,陛下也会为了揪出幕后大人物而先将这些事情压下来,让慕容匪极其主子以为陛下是真的昏庸无能,从而得以高枕无忧了。”

“再之后呢?”

沈雩道:“一日放衙后,他去了一片荒郊野岭,继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即便我的人当下就去了他的消失地查看,也没能发觉什么异样。”

亓辛问:“那你怎知,他去的何处?”

沈雩掸了掸袖口的茶渍,不紧不慢地道:

“慕容匪是官差,人手众多,惯常于差人办事,没事亲自去那渺无人烟的地方作甚?再者,他是从地面骤然消失的,除去怪力乱神之说,那只得是通过机关进入到地下。当初据我的人描绘,他有将自己的袖边撩起来,露出了一段腕部,可肉眼瞧着,又无甚猫腻。”

“那你对此,作何想法?”

沈雩拿过茶壶,往她面前的杯盏中添了些水说:

“我初时,未敢妄作论断,只是隐隐觉着,他大抵是与什刹地下赌城有干系,只不过未得实据,而霜降救治了郡主之后,确定了此前他跟原觞接头之时的药包便是摄魂散,这才印证了我的猜测。”

亓辛还未摸到二者之间的联系,便开口问:“为何摄魂散就定会出自于什刹地下赌城?”

沈雩气定神闲地接应着:

“摄魂散未必会由什刹地下赌城制出,可其消息必然来自于那里。摄魂散效力非常,不是寻常歌坊可以掌握的东西。它曾在前朝后宫之中猖獗一时,然陛下继任以来,早已销声匿迹。连谷一票号都打听不出分毫其来路,而今它却这么出现在宫宴中,实属反常,除了那处,其他各处想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亓辛问:“可你怎知,我会寻皇叔相助脱身?”

沈雩好整以暇地睨着她,懒洋洋地说:

“当时在后花园厢房,情势危急,我又不宜久留。你既有闲情逸致与我做戏,必然心下已有万全对策,而那般境况,你本百口莫辩,而要寻一人,既能拉下水,又可反将四公主一军的,也便只有你渔阳皇叔了。”

亓辛瞧着他那游刃有余的模样,不自觉地想要呛他两句:“你也是,不怕我把自己玩脱了。”

沈雩也不接招,竟少有的油嘴滑舌地应承着:“你要是连这点胆识智谋都没有,陛下也不会专程让你我合作,是不是啊,小九。”

亓辛实属不习惯他这偶现的拿腔拿调的模样,百无聊赖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摸到一方巾包的软物后,骤然抬头问:“对了,你这里有醋吗?”

“等下。”沈雩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已然多了个醋罐以及小碗,问,“你要干什么?”

亓辛接过醋罐和小碗,舀了几勺醋到小碗中,从怀里掏出一块拿方巾包着的,咬过一口的椰皮芋泥糕,在其中蘸了蘸,它果真现出了淡淡的黄色。

“我就是,为了试试其中的栌木粉。”亓辛搓掉指尖沾上的粉末,淡淡道:

“摄魂散中其他成分,大多难以在市面上流通,必不好搜寻,如若贸然行动,反而会惊动他们,抹去痕迹。可这栌木,确为天然染料,他们只会觉着,平日里此物的购买者,定是数不胜数,他们混杂期间,必不会引人注意。而我们,就是要从这儿入手,虽说排查面大了些,可也算另辟蹊径,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沈雩松弛地坐着,活动了下肩颈笑说:“小九可真是女中诸葛,谁要跟你做对手,可要小心了。”

“少贫,好像说的跟你想不到似的。”亓辛无意与他掰扯,接下去道,“看样子,慕容匪应是在为那城主办事不假,因而将算盘子打在了亓灵头上。可上次未能混进这什刹地下赌城,以后,还能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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