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特里休,你好。”
“奥罗拉。”
特里休挥手和面前并不比她大多少的褐发女子打招呼。
她刚来到这栋屋子时认识了奥罗拉——据说是那不勒斯人,和家里起了矛盾后逃到罗马讨生活。
因她背景清白又没有特殊能力,布加拉提同意她留下从事园艺工作。
而出于对初来乍到特里休的关心,奥罗拉表示愿意在布加拉提的吩咐下带她逛逛。
特里休没太注意过环境,不敢放松警惕的她本打算拒绝闲逛邀请,却又想到自己无家可归的现状,最后决定接受布加拉提安排。
这历史悠久的屋子大到带有一整套庞大又不辨方向的意式园林,种植着排排植物,改建前还被用作植物博物馆,后来增添了更多生活设备,拉上现代化的电线,这才让无处可归的特里休神不知鬼不觉地住在这里,还能收到卫星电视看。
“这是黄杨,这是针葵,这是鸡冠花。”奥罗拉一一向她介绍,并分辨出哪些植物用来衬托玫瑰,哪些用来装饰雕塑。
“你懂得真多。”
特里休听奥罗拉讲述,慢慢从迷宫般的仿古园林之间走过,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并摆满了各式古罗马风格的雕塑,耸立着爱奥尼亚柱,仿佛诸神花园。
“是从我父亲那里学来的,他过去在蒙特桑托广场经营花店,也懂一些园艺。”奥罗拉有些冷淡地回复,看起来对上级临时交代的任务并不热忱,俩人顺着碎石步道前进,逐步拐进了迷宫深处,越来越难以辨别方向。
特里休看不懂对方想法,虽然她平时话也不多,但再不开口,空气就要在植物与园艺的话题上循环下去,于是决定主动打破僵局。
“奥罗拉……为什么你会孤身一人来这里?”
“……我不得不来这里。”
奥罗拉犹豫一下,似乎隐藏了许多过去。
不明所以的特里休一边和她寒暄,一边将目光锁定在花园中某处——被玻璃房包围起来的温室内种有一棵树,树上挂着个尖锐装饰物,被擦得金光闪闪。
透过玻璃看并不清晰,但大脑却跟安了磁石一样被吸引,脑中响起隐隐传来的呼唤之声。
“靠近我……”
特里休转过头后下意识前进几步,不知不觉竟站到了温室门口。
“你在看什么?”
声音突兀从身后响起。
特里休从被勾住精神的状态中醒来,回头迎上张苍白的脸。
奥罗拉毫无表情地看着她,棕色头发粉色长裙,像具美丽人偶。
“那个是……什么东西?”
特里休指指笼型玻璃房内部的植物。
“花园温室。”
奥罗拉当即回答。
“不,是挂在树干上的那个东西,亮闪闪的。”
“是你最好不要知道的东西。”
奥罗拉态度奇怪坚决,初来乍到的特里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继续跟随参观。
一个月后,她终于回忆起这段细节。
那个一晃而过的装饰物,好像是支箭头?
热情老板迪亚波罗告诉她必须去找的东西,也是一支“箭”?
她这下睡不着了,从床上坐起,并尝试着召唤属于她的替身“辣妹”——一个态度理性,会给她提建议的粉色替身。
“之前……我听布加拉提说替身使者具备一种特性,如果父母有替身,那和子女相互靠近时,子女就更容易激发替身。”特里休坐在地板上与辣妹面对面。
帮助她逃过商场攻击的粉色替身静静看着她,对她内容清晰却意图模糊的话语毫无反应。
“为什么我和父亲团聚都一个月了,却始终没有出现替身,但昨天出门后就拥有了你?”特里休脑袋里总是盘旋着这个细节。
“难道是我陷入生命垂危的状况,所以激发了精神力?”
天生的替身使者数量远比不上病毒制造的替身使者,虽然替身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一个过着普通中学生活,除了生父来头不小,除此之外没有特别之处的少女突然觉醒替身?
平凡的人生与平凡的觉悟,要如何在一次意外中就激发替身能力?怎么想都感觉另有秘密。
“特里休,别忘了你想做的事。”
辣妹与她对坐许久,冷不丁开口说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你所有的分析、所有对谜底的渴望,都只指向你最在乎的‘那件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该立刻行动。”
替身是精神力的体现,也是最懂自己的存在,它们大多数情况下只是说出主人想说的话罢了。
特里休看着自己实话实说的替身,决定换件衣服,趁着半夜没人时去花园里探路。
……
这迷宫花园的夜晚恐怖无比,到处矗立着表情冷淡又栩栩如生的纯白雕塑,特里休发誓钻过草丛时听到了极低的女性说话声,还总有嗡嗡作响的飞虫围在身边。
之前的记忆还有点帮助,转过不知几个拐角后,她终于找到了当初奥罗拉带她看过的花园温房,看到四下没人后,特里休蹑手蹑脚走过去趴在花房旁,拿出房间里找来的应急手电筒朝□□去。
玻璃建筑的内部很普通,正中有块泥地,种了棵不算高的树,繁茂枝叶间露出一个反光物体。
果然是一枚由金属链挂在树干上的箭头,而且如迪亚波罗所说,箭头处雕刻着一支虫子。
特里休趴在窗边看了一会,下定决心从正门进去,拿到箭好决定下步如何处理。
有替身就是方便,辣妹拥有把物体变软的能力,只一砸就把花房门锁变成橡胶糖质地,可以轻松扯变形。
特里休拉开那扇从未得见内部的门,刚把头探进去,奇特感觉就从鼻尖传来。
风吹草动都需要警惕的情况下,一股没来由的恐惧降临在心间。
“特里休……”
替她望风的辣妹在背后叫她。
“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特里休手忙脚乱藏进旁边花坛,透过枝叶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出现。
星空月色下,奥罗拉踏着石板路走来,身形有些摇摆迟缓。
她显然在躲人,左右环视发现没有其他视线后来到了花园的水池边,把外套脱好放在地上后,她用一种看起来非常不妙的悲凉神态,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她难道是要……
还没等特里休多怀疑,奥罗拉就跳了下去。
半夜偷箭的事没法继续,毕竟面前有个大活人沉进水里,特里休犹豫一下后跑出藏身处,直奔水面上冒着泡的地方。
“你在干什么啊!”多亏辣妹力气大,一只手就将水里的奥罗拉拽起来,连着下水失败的特里休一起提溜上岸。
奥罗拉溺水还不久,激烈咳嗽后缓过神来,憔悴混乱视线看着眼前救她的人。
“你……特里休?”
时间已晚,没人注意到花园角落里发生的事。
“你为什么要跳下去?!”替身辣妹抓着奥罗拉的衣服不松手,怕她又寻短见。
奥罗拉表情抗拒地后缩,对衣服被透明东西悬空扯住的状态毫无反应。
“咳咳……你为什么要管我?”
“不管你,难道要看你淹死?”
特里休拧干刚刚下水捞人时湿掉的外套,暗暗遗憾这件她很喜欢的杜嘉班纳。
奥罗拉精神萎靡,语气也不是特别好听。
“你不该帮我,我不会感谢你。”
“你应该谢辣妹,是她把我们拉了起来。”特里休从对方深沉目光中感受到抗拒,无所谓地回复一句,整理自己的额发。
偷箭和寻短见的事都被打断,毕竟谁也预料不到这么大的花园还会有人不睡觉出来半夜闲逛,然而在水池边寒暄也不是办法,尽管奥罗拉看起来不开心,特里休依旧决定打破僵局。
“喂……呃,那个……你要说说看发生了什么吗?”
虽然奥罗拉状况糟糕,但不能把她丢在这里。
“你……想不开,是不是和你逃到罗马来的原因有关?
浑身湿透的奥罗拉跪坐在地上,从始至终身上都围绕着深沉疲惫,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特里休一眼,不知为何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会。
“是我男朋友……”
“你……因为恋爱想轻生?”同属青春期的少女特里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好吧,她的同学里倒也不是没有这种人。
被甩了?
被背叛?
父母不让和男友交往?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哎,他确实只是个勉强靠手艺糊口的石匠。”奥罗拉脸上的水滴滚落,断断续续地开始叙述。
“但他的石头让我不得不流落到这里。”
特里休甩外套的手顿了一下。
石头害人无家可归?这是什么道理?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我男友有些超乎常人的能力,他拥有一颗会显示出人未来死态的石头……”
特里休诧异的表情太明显,奥罗拉看了她几眼,叹了口后放弃死守心防。
“他曾经告诉我,米开朗基罗在雕刻大理石时脑中从未有任何想法,因为石头本身受命运影响,早就已经展现出了应该被雕刻的形状……总之,石头可以预知命运,我男友的那颗‘命运滚石’,会呈现出人的未来。”
玄妙话语令特里休皱起眉,除了听不太懂之外,她也同样不理解奥罗拉这些话与轻生行为之间的联系。
“我本来以为这与我无关,然而直到几个月前,我男朋友的命运滚石……变成‘我父亲身患重病的样子’。”
奥罗拉的情绪更加低落下去。
“他有腿疾,从滚石显示的征兆来看,其实早就身患重病,内脏病变从而导致腿脚不便。”
“得知这个消息的我无比绝望,我很爱他,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降临在他身上,然而在得知他的命运后……更加绝望的事发生了,滚石开始显露出我的死状,没错,我被预言到会死于一场事故。”
在特里休惊讶又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下,奥罗拉缓缓说出她的经历。
“只要我的死状出现在滚石上,未来一定会成真,这是无法反抗也无法改变的命运。我起初十分难过,然而我男朋友对我说‘只要触摸石头就可以毫不痛苦地安乐死’……”
“如果结果不会改变,那么过程如何挣扎都没有意义,我原本打算主动抱着石头死去,把内脏移植给父亲好让他活下去,然而这时……我以为看到了希望。”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你男朋友是不是有问题?!既然他真的爱你,为什么甘心让你接受这样的命运?”特里休难以置信,她不理解奥罗拉对男友所说的话相信至极又丝毫不打算反抗的样子。
那个男人究竟在说什么?!让女友主动选择安乐死?!还有那块可疑的石头又是什么东西?
“希望……你遇到了什么希望?”
特里休忍不住问,只感觉再问下去就要触碰到更可怕的事。
“……我听说希格鲁特可以治愈父亲的病,就是之前总上电视的那个药。”
希格鲁特?知名的低副作用麻醉药,特里休也早就有所耳闻,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个差点出现在母亲多纳泰拉床头的药,还会对奥罗拉的父亲有作用。
“我并不是对生命毫无执念的人,也想尝试着帮助我父亲,于是……我说服他吃下了那个药,他被治愈了,双腿可以走动,至少在我死后可以更安稳地度过余生。可我的命运不会改变,我依旧想要无痛地死,然而父亲不知何时知道了我打算利用石头安乐死的事,我们大吵了一架。”
“父亲气疯了,他骂我男友是骗子,是恶魔,想蛊惑我去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让我们分手……我们,一度闹得非常僵硬。”
“而就在我想让男友离开,躲避我们家争端的那天,父亲突然变了。”奥罗拉说到这里是已经难掩痛苦,显然遇到了比失恋严重许多的事。
“那天早上醒来后,他把我忘了。”
“我去和他打招呼,他却问我是从哪里来的人,我向他解释身份,他说他从来没有过女儿,还要把我赶出去。”
“那时我才懂,我成为了至亲的痛苦,我父亲为我烦恼受罪,在乎我男友和我性命的事,所以……我就被遗忘了。”奥罗拉匍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