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荣的瞌睡瞬间被那幽怨的哭声给吓没了。
是谁在这里哭?
那哭声很快渐行渐远,似乎往另一个方向散去了。
颜夫子这个时候将几人唤了进去,并不关心她们迟来的缘由,又另罚了她们一人三张大字。
今日女学里的人稀稀落落,并没有几个。
顾静棠今日也不在。
她好几日不曾来了,休息时冯惜叶说静娘这几日叫她姑母给留在身边,哪里也不许她去。
“原是要过继的,谁曾想姑父又起了招婿的念头。大家都不情愿呢……”
冯惜叶的口气也揣着怨气,若不是为着嫁来顾家,她又何必大老远的常年离开父母身边呢。
这下骤然说要入赘,旁支的人也不甘心呢。
“七姑她们是最反对的。说什么都不同意,若不是我姑母将静娘拘在身边,看得紧紧的,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
“啊呀,这、这……”徐春荣一听,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像那翠峰县时,玉来燕对自己的亲人也下得狠手,难不成这顾家也……
冯惜叶一瞧便知她想差了,“你想哪里去了,七姑她们只是不同意招婿罢了。原本徐家的女儿都是要做织娘,当织女,不能嫁人的。这静娘因不曾习得顾家织法,所以族里同意了她嫁人。
她也可不做织娘。但她不做,总得有人做。顾家只好另外找人来七姑她们的干女儿,这样顾家织女也好有了传承。
没成想我姑父想一出是一出的……”
徐春荣好奇,“那能成吗?”
冯惜叶摇头:“哪里那样容易,不过又是他想一出是一出罢了。等过些日子这念头恐怕就没有了。”
“那顾家姐姐怎么办?既然没什么事,冯娘子为何不叫她来上学?”徐春荣好奇,冯娘子在害怕什么呢。
此时,隔墙之外,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又传来了。
冯惜叶熟得很,说:“七姑她们想叫静娘跟着她们做织娘呢,生得我姑父哪天又像前几年一样心血来潮,一会儿要招婿一会儿又要认干儿子的……”
徐春荣看得出来,冯惜叶对她那个姑父很是不满。
珠娘歪着头问:“不是已经定了要过继了,你姑父怎么还一会儿一个念头的?”
她说这话时,情不自禁的看向了徐春荣,心里想到了另一处。
冯惜叶真是不吐不快,“我姑父这人啊……算了,不说他了。只是可怜我姑母了,若静娘真被扣下来做了织娘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做织娘又怎么了,难道冯娘子就要不回女儿了吗?”徐春荣真好奇,这顾家织娘怎么被说得像火坑一样。
还真就是个火坑呢。
冯惜叶告诉她们,做了织娘就再出不了顾家的门,是生是死都要在顾家,留在织女堂里再出不得了。
徐春荣半信半疑,真有那么吓人?
“那七姑她……”
珠娘笑她傻,“是咱们来了顾家,七姑可没有出过顾家的门呢。”
冯惜叶说,七姑年纪大了,织布织得眼睛伤了,这才能不做织女堂的活计,来教她们女红。
“静娘要是去了,可就难出来了。我听说,想要出来,除非年岁大了。要不然就得废掉一身的织艺……”
冯惜叶看着四周空落落的座位,说:“可还是有很多人把女儿送来顾家呢。”
徐春荣想起明月托她找的人,问:“那岂不是坐牢子呢……”
珠娘见她乱说话,恨不得捂了她的嘴。
“你胡说什么呢!冯姐姐你别往心里去。”
珠娘赶紧给冯惜叶赔了不是,徐春荣也知自己说错了话,连连道歉。
冯惜叶却笑了,“你这么一说的话,我觉得还真像呢。一样不能出去,唉,坐牢子还有个头,她们却没个头……不过,我听说七姑把吴松儿给收下来了。她要是去了织女堂,咱们还可去瞧她呢,她那手艺真笨得很呢……”
徐春荣奇怪:“不是说只要手艺好的吗?”
旁近的一个女孩儿说:“听说是颜夫子去求了七姑,这才叫吴松儿能学艺的。”
“这是何苦呢,她家也不差的……”
那女孩儿说:“听说吴家对吴松儿不好呢,颜夫子大概是担心吧。”
进了顾家,吴家还能再来抢不成?
只是这样一来,吴松儿也不能再嫁人了。
珠娘恍然大悟,“大概那吴家确实可恶,不然颜夫子那么疼吴松儿,怎么会叫她留在顾家呢。”
学了人家的织法,还能轻易离开吗?
徐春荣问:“那……来学的人多吗?”
其实她有些担心,若明月要找的人在那什么织女堂,那她只好对不起明月了。
“怎么不多。邻近有那孤苦无依的妇人,孤女。或是家里日子难过的,顾家都给了银钱把人雇下来了。若家里日子实在难过,做顾家织娘也是个好去处的”
那女孩儿想了想又说:“只是再不能出来了,这就有些寂寞了。”
冯惜叶打断了她,“行了说这些做什么呢,总之与咱们没什么干系的。还是想想怎么把夫子布置的课业做完吧。”
她全然忘记是自己先起的头。
徐春荣她们便又说起了外头卖的绢花和香粉,约着哪日一块儿去逛。
写完几张大字,徐春荣手都酸了。
可怜下午,顾七姑又叫她们劈线绣花,真是手也疼眼也酸。
从顾家出去后,却没在那卖冷淘的摊子那儿瞧见明月。
徐春荣没忍住多瞧了几眼,却看到一个用衣裳包着脑袋的人在自己自己招手。
好一会儿,徐春荣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明月。
走过去后,珠娘惊呼:“你怎么叫人给打成这个样子了!”
徐春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明月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好好一张脸被打成了只猪头。
“这下也不必去摊子上买耳朵下酒了,直接从你脸上片几块下来正好。连调料都省了。”
徐春荣说得风凉话,那明月脸上被打得跟油盐酱醋打翻了似的。又肿成那个样子,好险叫人认得出来是个人样儿。
珠娘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叫人打成这个样子了?”徐春荣左右瞧了瞧,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她见明月没还嘴,又小心的问他:“可是得罪什么人了?”
明月看了她们几人一眼,接着没好气道:“活该我倒霉,和我赁一个院子的刘稳婆得罪了人,那些人打她一家子的时候,没弄清楚连着我一块给打了,真晦气!”
徐春荣听得他话里有气,怎么还对着自己撒脾气,真没道理。
明月哼了一声:“反正你们姓徐的都霸道的很,我们这些人是轻易得罪不起的!”
徐春荣问他:“你叫姓徐的给打了?可又不是我们打的你,做甚拿我们撒气?”
珠娘也跟着说:“就是。有本事朝打你的人耍脾气去!”
明月抱怨道:“行行行,都是你们有理,反我成了没理的了。都是姓徐的,难道还要分彼此?”
“怎么不分,我是我,他是他。为什么不分,别的姓徐的人打的你,凭什么有我的干系?”
“回春堂那个什么宗哥儿家的,不是你们的兄弟?”
珠娘没好气道:“谁跟他是兄弟!”
徐春荣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宗哥儿他们家打了你和刘稳婆他们一家。但那家人本就心肠不好,平日里那宗哥儿也没少打二姐和我弟弟冬哥呢。”
明月一边抱怨回春堂的人心肠坏,又一边抱怨他们不讲道理,活该惹了人命官司。
“他家却是惹了官司,但并没有出人命呢。”
徐春荣记得祝妈妈说,回春荣那边的三叔是拐了别人家的新娘子逃了,但没有出人命呢。
明月这是胡说还是听了别人添油加醋的闲话?
“就是啊,谁死了?”珠娘也好奇起来,说不定初九去打听消息的时候,打听得不实。
万一是回春堂的六祖父叫宗哥儿他爹给气死了呢。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了。
珠娘一向讨厌回春堂那房的人。每每听到那边的坏消息,就恨不得拍手称快。若是那边谁得了好处,她便比自己吃了苍蝇还难受。
一边卖冷淘的摊主这时候插话了:“你们还不晓得啊,回春堂的儿媳妇叫稳婆一碗药给药死了,徐家和他们亲家那头正扯官司呢,热闹着呢!”
摊主晓得珠娘她们也是徐家的,乐得瞧个热闹。
“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珠娘不可置信。
回春堂的儿媳妇那不就是宗哥儿的娘么?
珠娘是见过几回那窦娘子的,人么,温温柔柔的,和宗哥儿他们兄弟半点不像。是祖母他们口中顶贤惠的一个人。
记得一年中秋节,她还拿桂花饴糖给自己吃呢,那时候,大哥他们还活着……
珠娘一时间有些恍惚。
徐春荣不认得什么窦娘子,也不曾吃过她的桂花饴糖,自然也只是唏嘘一番,然后问是怎么一回事。
“难怪这几日没瞧见宗哥儿来寻麻烦,我还以为是他失了面子,不敢出门了。”
徐春荣想,那宗哥儿比自己可怜多了。
至少自己的娘还活着,而爹也只是要续弦,没说跟别人的老婆跑了。
“唉,谁说不是呢。都怪她,好端端喝什么堕胎药,这下好了,把自己喝死不说,还连累我挨了一顿揍。”
明月说得轻飘飘的,话里还怪起了窦娘子心狠。
“你说她这是做什么呢?心肠真是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