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瞳坐在车后座,翻看给研究所的历年捐赠资料和那几张讲稿,资料薄薄几页,无非是历年捐赠金额和大致使用方向。车是从公司出发,从市区开往研究所,时间要一个半小时,这薄薄几页纸没几分钟就看完了。
昨晚觉没有睡好,早上喝了一杯咖啡还是头有种被打了一拳的感觉,中午又来急匆匆的跑商务。
捐赠仪式最开始定的是夏明祈来参加,但不巧,这天夏明祈也要飞一趟京北去谈项目。同君诚的合作是她的舅妈林如真拉来的赞助,而她本人也正是在这里任职,于公于私,夏家都要有人亲自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夏瞳的身上。
研究所所在的地方虽然不能说是荒芜人烟,但也称得上偏僻,成为了他们在这五分钟的行程中唯一看到的建筑。
李在妍在心里感慨一句:真偏。
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来研究所,十年过去了,曾经见过的建筑没有什么变化,围起的高高的城墙,显得围墙内的世界是如此神秘。
当她还是一名高中生的时候,也曾渴望如那条小鲤鱼一般越过龙门。
可惜了,人生存在变数,能越过这道门的人那么少,而她也没有成为其中之一。
“你好,这是邀请函,我们是君诚的代表。”李在妍将早已准备好的邀请函递给了门卫,门卫在核验通过后,就打开那扇关闭得死死的重门。
门内走走出来了两人,前面的是位穿着老派夹克衫的老年人,面色虽有疲惫,但收拾的干净齐整,看到夏瞳时,脸上露出了些明显的喜色。
“言老师,好久没见您了。”夏瞳刚刚见言山柏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对方走近看清面容时她才完全确定。
十年的时间还是在言山柏的身上留下了痕迹,研究所里日以继夜的高强度工作,使得他似乎在以比常人更快的速度在老去。
在她还在上高中时,言山柏已是一名院士,她因为进了附中物理奥赛集训队,有幸也来研究所这里听过言山柏的演讲,当时对方头发已花白了一半,而如今已是全白。
“我选择的路比我看见的都艰难,但我不论过多久,都不会后悔,将我最好的时光都奉献给物理研究。”
言山柏演讲的那番话听得她热血沸腾。
可这十年,她离当时在日记本里一字一句写下的梦想愈发遥远,如今已是背离。
“如真和我说下午是你来参加捐赠仪式,我还不信来着。”言山柏指指那封邀请函,“这邀请函还是我写给你的,你是第一次来,我带我的徒弟过来接你,等下让他带你转转。”
“你过来,这是今天君诚参加捐赠仪式的代表,也是你学姐,等下负责把他们带进会场。”
他的身后跟着个二三十岁带着黑框眼镜的平头小青年,礼貌地打招呼:“学姐你好,我是何昊。”
言山柏专门过来同夏瞳打个招呼,已是在繁忙日程里见缝插针,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去参加其他的重要会议,走之前,言山柏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的一直很好,不要遗憾,以后记得和明祁多过来看看。”
她点点头:“一定。”
言山柏没有打遮阳伞,也没有专门往树荫底下走,向着远方蜿蜒得发烫的石子路,一步一步,走得稳健。
何昊去年刚从T大应用物理毕业到研究所攻读博士,被分配到来接一位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学姐,还没有什么经验,路带的也有点乱七八糟。
大礼堂前后分别有两个大门,侧面一共四个小门,李在妍以为,以君诚的捐赠资金,怎么也要从大门走进去。不晓得何昊这个还没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男生是个愣头青,抬头间恍然见了一扇开着的门,就把夏瞳从侧门带了进去。
“学姐是言老师的哪一届学生?”何昊今日临危受命,被拉来会议室做个接待,本来以为是学术会议,到了门口才发现是研究所这几天都在讨论的捐赠。
“没做过言老师的项目,他教过我一段时间物理。”
礼堂里的人已经很多,李在妍一眼就看到了夏瞳在第一排放着的名牌。
“你要是有事情就不用一直在这里呆着。”夏瞳看出了他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这里有专门的对接人,忙得话就先回去。”
何昊早就等着她说这话,如释重负,愉快的打了个招呼就撤退了。
从侧门离开的时候,何昊没有忍住好奇,看了眼这位不认识的学姐座位跟前摆着的名牌:夏瞳。
李在妍只觉得这次的捐赠仪式接待简直奇葩到了极点,夏瞳出去参加各种会议,哪个会议不是出来一堆人夏总前夏总后招待的妥妥当当,哪像这次过来个连路都不认识的愣头青,结果搞了一半人还跑路了。
夏瞳倒是觉得无所谓。
依稀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何昊却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说是言山柏学生时,他的惊讶倒不是作假,毕竟对方是位从头精致到脚的大美女,和灰头土脸搞研究这种词不太沾边。
“你这么快就回来吗?”实验室里张斌还在奋笔疾书填写实验数据,“我以为你一下午都要在那里呆着了。”
“为啥?我的使命难道不是把人带过去就结束了吗?”何昊一边套着实验室外套一边问,“你有听说过言教授带过一个叫做夏瞳的学姐吗?”
张斌听到这话撂下笔,从纸上抬起脸,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将何昊从上打量到下:“你是真不知道吗?这两天院里都在准备这个捐赠仪式,毕竟这是我们院里最大的私企捐赠项目……你知道多少钱吗?”
何昊愣了下,摇摇头。
迎着他呆傻的目光,张斌给他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百万?”
对方恨铁不成钢:“捐个五百万谁还搞这么大阵仗?”
“五千?”试探性地加了个0。
“你可以再勇敢一点,拿出你打欢乐豆的气势。”
何昊颤颤巍巍的读出了那串光想想都激动的数字。
“恭喜你,答对了。”在何昊已经被这串带了无数个0的数字砸晕时,张斌给他鼓了鼓掌,“那你知道这笔钱出自哪个公司吗?”
这个何昊知道:“君诚。”
“那再问你一句,君诚老板姓啥知道不?”
看着发蒙的何昊,张斌觉得他已经无可救药:“姓夏。”他站起来拍拍何昊的肩膀,“兄弟,你昨天下午不是在场吗?昨天聚餐时候林教授说她外甥女过来参加捐赠仪式,言教授才去接人的……林教授家里啥条件就不用我多赘述了吧。”
何昊人还在震惊之中,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的年轻男人带风,环视了一圈问:“言老师呢?”
正在科普八卦的张斌立马噤声:“陈教授,言教授开会去了。”
“嗯。”年轻男人点点头,表示知道,进来后把实验室的门重新关上,从衣架上拿下来外套准备换上。他身材修长,面容清隽,穿着神色工装T恤和休闲裤,昨晚刚刚熬了个大夜,带着点颓废的英俊。
看着他要继续穿实验服的动作,张斌出言提醒:“陈教授,言教授让您下午去东门大礼堂,替他参加捐赠仪式。”怕他没印象,“昨天下午,就在这里和您说的。”
陈恕屈起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按了按太阳穴,熬了大半夜的脑神经还在嗡嗡作响,果然是忘了些重要的事:“几点开始?”
“两点,还有半小时,恐怕您现在就要过去了。”何昊指指挂在门廊上的钟,“走过去也要二十多分钟了。”
“知道了。”陈恕无奈的把穿了一半的褂子又搭了上去,把笔记本电脑塞到书包里。电脑的风箱在散着热,贴着他背的书包微微发烫,他抬头看了眼距离,终于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些人流,大礼堂就在那里。
会议还没开始,夏瞳的手机摊在桌面上,她正在关心娱乐圈大事,偶尔有刷到关于钟瑜不好的评论,她就披上马甲抱着骂死对方的心态吵一架。
沈怀卿的消息突地跳了出来。
【下午几点下班?】
夏瞳算了下时间,回他:【六点左右。】
【地址发我,我去接你。】
她把地址给沈怀卿时,才注意到加他微信加的早,连备注都没有改,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备注:怀卿哥哥。
她在心里读了一遍,被自己恶心到了。
点进去修改:沈怀卿。
这才符合商业联姻,相敬如宾的人设。
“夏总,您好,我是办公室的冯文利。”走过来位穿着正装的中年男子,人还没有在夏瞳跟前站定,就把手伸了出来。
君诚对研究所持续捐赠了多年,最开始参加商务会议的是夏诚晟和妻子梁婉华,前几年夏明祈接手接班人位置后一直是他参加,和夏瞳见面倒是第一次。
因为长期合作,他同君诚办公室的关系也不错,问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夏总的喜好,对方语焉不详,并不多说,只留了一句:“多说多错,小夏总人有点高冷。”
见了面才知道这位小夏总有多年轻,她伸出手,抬着下巴微微点头。今天的场合正式,她穿了条无袖的黑色长款连衣裙,乌发雪肤红唇,美得很有冲击力。
只是美人不爱笑,看起来有些距离感。
冯文利是个人精,过来打了声招呼露个脸,直到夏瞳也不喜欢他在跟前一直蹦跶,留下了会议流程就去忙其他事情了。
夏瞳偏头问后座的在妍:“要几小时?”
在妍有点懵,果然开会是全人类的公敌,领导也不例外,还没开始,夏瞳就已经期待结束。
她翻了翻册子:“两小时。”
夏瞳没出声,她把头靠在椅背上,望着礼堂正前方的天花板,投影幕布边挂了块老式时钟,时分秒一针不少,秒针咔嚓咔嚓勤快的转。她很无聊,盯着秒针的移动,在看它好久能转完一圈,这重复的动作怪令人上头的,她就这么定定看了十多分钟。
李在妍就要称职的多,她环视了一圈,想先看下周边来的都是哪些老师,万一交流起来,她还能提醒夏瞳名字,随便一瞟就看到了一块熟悉的名牌。
言山柏。
“小夏总,那里是你老师的座位唉。”
夏瞳把脑子从机械运动中移了回来,却懒得回头:“他今天应该不来,和其他会议有冲突。”
“可是……”在妍看她信心满满,指了指她的后面,“有人坐过来了。”
“哈?”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在旁边坐了下来,对方正拉开拉链把双肩包里的笔记本往外拿。
夏瞳好奇是谁坐在了言山柏的位置上,循声望去。
坐在旁边的年轻男人抬了抬眼睛,正好同她对上了视线。
两人动作同时停滞,夏瞳望着眼前这张称得上熟悉的脸,刚刚在发呆时候想下的秒针移动喀嚓声又在脑海中清晰的响了起来。
完了,现在比刚开始预料的更加度日如年。
陈恕也意外,在这地方能见到夏瞳,一时也不知道和对方先说点什么,但见对方一脸比自己还尴尬的样子,他就先释然了。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