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尼将肩膀上沉重的行囊放到地上，身体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跌坐下去。今天依旧是毫无收获的一天，他下意识望向不远处正在同欧里加交谈的队长，中年男人那张冷峻而坚毅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沮丧，反而让温尼联想到竖在老家村口被风雨打磨成黝黑色的风向标。
温尼所在的这支盗宝者小队中共有九个人，除了有一脑袋乱蓬蓬黄毛的欧里加之外，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余人都是队长德尔维亚在乌兹洛城临时招募的，目的是进入乌拉斯山脉深处，寻找一种名叫蛇发女的妖魔。
关于蛇发女的记载不止存在于宗教故事和神话传说里，刨去那些夸张的修辞描述之外，它的原型其实是一种生性狡猾的魔法生物。
蛇发女喜欢群居生活在古老的遗迹之中，有着几乎等同于人类的高等智慧，毒液则是珍贵的魔药原料，在黑市上几乎与黄金等价。
这是队伍进山的第二十六天，尽管有经验丰富的队长带路，小队依旧没能找到毒液价值等同于黄金的蛇发女。甚至连一丁点那种生物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发现。
当初若不是在招募队伍时，队长拿出一颗蛇发女的头颅作为担保，其他人一定会觉得这是一趟荒唐的冒险。
所幸在德尔维亚的施压之下，队伍中的人暂时还不敢发出怨言，尼坦格大概除外，那个家伙刚刚还无缘无故地踢了温尼一脚。
温尼一直都很害怕左眼上横着一道伤疤的尼坦格，那个壮硕男人看起来特别像是一个杀过人的通缉犯。总是跟他凑在一起的艾曼也令人生厌，那两个人经常背着队长悄悄嘀咕着什么，艾曼捂着嘴时油腻腻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正在搓脑袋的苍蝇。
温尼是生活在乌拉斯山脚下的本地人，他从小便是听着深山遗迹之中埋藏着秘宝这样的故事长大的。什么高迪古国遗迹啊，黄金塔啊，石像鬼啊……无数或真或假的消息吸引了大量冒险家和盗宝者前往，他只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参与到其中。
真正的冒险并不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有趣。他们沿着山脉的走势一路深入到大山的腹地，遇上过各种凶猛的野兽，甚至还有会喷火的巨龙。
其中最难以接受的是，他们可能要在极为艰苦的长途跋涉之后承担两手空空的后果。
入夜之后，队伍决定在离湖边不远的背风矮坡处扎营休整。
今晚是欧里加负责在四周巡视警戒，他很快就注意到在这里扎营的除了自己所在的队伍，上午遇见过的那两个追着龙跑的年轻人似乎也准备在湖边休息。
他将这一消息告诉队长德尔维亚，那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用理会。
“温尼！”身材壮硕佣兵出身的尼坦格阴沉着脸招了招手，“磨磨蹭蹭的怎么还不生火？”
温尼是一个身材瘦高长手长脚的少年，脸上长着雀斑，单看长相的话说不上讨人喜欢，干起活来的动作倒是十分麻利。只见他飞快地搭好帐篷收集木柴点燃篝火，再迅速跑去湖边打水回来，将路上捕获的野兽清洗干净架到篝火上烤。
“你用烤鹿肉的方法处理这个大家伙可不太行。”欧里加走过来拍了拍被洗剥干净的食材，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在酒馆中随处可见的落魄中年人，腆着微微有些发福了的啤酒肚，姜黄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
“野生驮狼的肉又硬又柴，想把这种东西处理得能入口得用点特殊法子。”他说着拔出匕首熟练地在食材上切出花刀，然后解下腰间扁扁的黄铜水壶将里面的透明液体均匀地淋在烤肉上。
水壶里面装的居然是烈酒，浇在肉上的瞬间嘭的腾起一簇幽蓝的火苗，烤出的油直接滴到底下的木柴上，火顿时烧得更旺了，不一会便有诱人的香味从营地里传了出来。
“这才像样嘛。”欧里加也顾不上烫手，直接从架子上撕了整条后腿下来冲不远处的队长德尔维亚晃了晃，“还有酒吗？我的就剩下个壶底了。”
尼坦格从他身边走过，随手将背包扔到帐篷里。他揉了揉已经开始咕咕作响的肚子，却没有急着去拿吃的，而是趁着无人注意走向正在营地后面眺望远处的艾曼。
“嘿，你看到那两个人了么？”艾曼伸手一指湖边的方向，“是白天见到的那两个学生。”
艾曼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矮个子男人，干瘪的脸上长着一双大得有些惊人的眼睛，油腻腻的褐色短发紧紧贴在头皮上，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夏日里围绕着食物嗡嗡乱飞的讨厌苍蝇。
“那又怎么样？”尼坦格将手搭在后腰那柄沉重而锋利的斧头上。同艾曼相反，有着高大壮硕身材以及粗犷五官的他乍一看给人感觉有点笨重，不过因为脸色常年阴沉着，眼角还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无形之中又透出几分凶悍。
见他没什么反应，艾曼换了种尖酸刻薄的语气，“两个学生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撵着一条龙跑？鬼才会相信这种说辞。”
“这么一看是有点可疑。”尼坦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难不成也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说不准，你还记得那个男的白天说过的话吗？”艾曼有意压低了声音，“他说要追着那条龙往东边去。”
尼坦格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要不尽早解决了？”
“别急着动手，有机会先探探底细。”艾曼说着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篝火旁的德尔维亚，“队长肯定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到现在还没什么反应，也够能沉得住气的。”
“要我说不如趁早弄死以绝后患。”尼坦格有点不耐烦，“两个文弱的小崽子而已，我一只手就能把他们剁成肉酱。”
“先说好，那个小姑娘得归我。”艾曼说着仿佛回味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贪婪，“白天就远远看了一眼，啧啧，当时也就队长在那儿我没法动手。”
尼坦格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先把你那根玩意收起来，我们现在可是有任务在身。”
“呸，这话该我提醒你才对，你昨天还和鲁尔迪起了争执吧？也不怕半夜让死尸咬掉脑袋。”艾曼语气尖锐，“你自己收敛点，别让队长察觉到什么端倪，还有那个欧里加，看起来随和，心里也是精明着呢。”
“紧张什么？”尼坦格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你怕队长怕得要死，我可不怕他。就他那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样子，要不是为了酬金谁愿意听他指使？”
“你还是少说几句吧。”艾曼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有点发干，“忘了缇斯是怎么死的了？”
“要不是你怂恿缇斯去抢队长的罗盘，德尔维亚会刚一进山就直接杀了他？”尼坦格冷笑，“要我说十人队变成九人队也没什么不好，到最后分财宝的时候最好再多死上几个。”
蹲在篝火旁烤肉的温尼时不时便朝这边瞥一眼，尼坦格威胁地冲他挥了挥拳头，吓得少年赶紧扭过头，差点一脚踩到篝火里。
“队长迟早会收拾那两个人的，他比我们更害怕发生意外。”艾曼再次向湖边眺望，“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享用那个女孩。”
尼坦格冷笑了一声，随手将擦拭好的斧头别到后腰上，脸色阴沉。
与此同时，被两人偷偷议论着的队长德尔维亚仿佛毫无察觉，正借着篝火的光芒看一张陈旧的羊皮地图。
“他们两个躲在旁边悄悄嘀咕什么呢？”欧里加撕了一块烤肉丢进嘴里，有些不满地斜睨了尼坦格一眼，“你找的这些人真靠得住？”
德尔维亚也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都是多年摸爬滚打活下来的老佣兵，身手肯定没问题。”
“我不是说身手，就是感觉那种人不靠谱，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思，要真遇到危险第一个逃走的准是他们。”欧里加鄙夷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说实话，我觉得你这次队伍招募得有点太草率了。”
“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仔细筛选。”德尔维亚正皱着眉辨认地图上细小的标注，显然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东西你看了一路了，到底看出什么名堂了？”欧里加也将脑袋凑了过去，队长手中的地图并非被冒险者们争夺觊觎的藏宝图，而是购买装备时商人附送的一个赠品，这样的地图仅需要一枚硬币就能在报刊亭里买到好几张。
从地图上看，一道巍峨而绵延的山脉横穿过这个国家，一侧是人类聚居的城市与往来贸易的港口，一侧是幽深的沼泽与死亡的森林——城市是人们的居所，深山沼泽则是冒险者们的乐园。
德尔维亚从衣襟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枚罗盘核对着方向，过了一会儿终于得出结论，“我们到了。”
“到了？到哪了？”欧里加吃了一惊，下意识环顾四周，“在这儿？这就是你之前来过的遗迹？”
天幕仿佛一个乌沉沉的盖子笼罩着大地，山川变成沉默的剪影，人烟的气息微弱得近乎渺茫。
完全不像是有什么遗迹存在的样子。
“门还没有开，我们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德尔维亚淡淡地说，“门每次出现的位置都不一样，只有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穿过那扇门才能到达遗迹。”
“这种地方会有一扇门？这也太荒谬了。”欧里加看着那人手中的罗盘，“要不是看你行为还算正常，我简直要以为你疯了。”
德尔维亚用来校正方向的是一枚镶嵌在木头盒子里的罗盘，罗盘正中间暗红色的指针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雕刻而成的，正颤颤巍巍地指着某个方向，但绝不是南北。
“我进入过那扇门，不止一次。”德尔维亚将地图和罗盘收了起来，然后从欧里加手中拿过半块烤腿肉，“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不是相信你，老子压根就不会来。”欧里加用力地吐出一块骨头，然后又悄悄瞥了眼周围的同伴，“他们知道你的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