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人在这里,否则我也不至于离开赖以生存的沼泽留在人类的城镇。”莉娜不禁露出温柔而悲伤的神情。对面那人反常的举动让她隐约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于是壮着胆子抬起头,“您来这里的目的也是一样的吗?”
伴随着一阵仿佛玻璃碎裂的咔嚓声响,束缚着莉娜的影子忽然便消失了。她诚惶诚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支离破碎的身体迅速开始愈合——这种诞生于阴影中的妖魔有着几乎不死的生命力。
“算是吧。”罗萨自嘲似的笑笑,随后又不确定似的重复了一遍,“一样的。”
莉娜不安地绞动着手指,高阶魔族的气息带有一种令人胆寒的震慑,让她连转身逃跑的念头都不敢出现。毕竟是阴影中诞生的生物,对于危机的预感不亚于最敏锐的野兽。
尽管人类笼统地将所有生存在暗处见不得光的生物都称之为魔鬼,莉娜本身却并不认可这一称呼。如果将黑暗生物排出一个等级,来自地狱的魔族无疑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地狱的生存环境本身就比人间更苛刻,熔岩和烈火的摇篮庇护不了孩子,长大就是一个从同类之中汲取生命抢夺资源的过程。
只有那种东西才能够被称之为魔鬼。
所幸高阶魔族很少出现在人间,九天之上有纯白的秩序存在,以雷霆之力维持着人世间的平衡。在此之前,莉娜也只是听到过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而已。
所幸她今天遇到的魔鬼同传闻中一挥手便将城池变做炼狱的模样并不相符,那人看起来柔软而温和,语气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除了你之外,这里还有没有别的……”
他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莉娜飞快的回答:“还有几只低等的犬怪,不过平日里都在附近的荒野上游荡,不怎么靠近镇子。”
她偷偷瞥了那人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当然,如果还有您这样的恶魔存在,以我现在的能力也感知不到。”
荧蓝色的小方块糖果一般在指间弹跳,罗萨看起来有点无聊,“只要你们的存在妨碍不到我,我也没心情替这个地方清理垃圾。”
顿了顿,他又说,“但我有一个底线。”
“您放心,绝不会有人去主动招惹她。”莉娜似乎猜到了他的条件,立刻惶恐地回答:“西莱沙身上有一种……像是白银一样冰冷而洁净的气息,我们很不喜欢。”
驱邪的圣器,猎魔人的手铳,用来杀死邪魔的长钉,白银对于低等魔物来说是冰冷而致命的东西。
“很贴切的形容。”罗萨并没有面露不悦,掌心接二连三炸裂的小方块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所以您完全可以放心,我们是不可能去主动招惹她的,躲着她都还怕来不及。”莉娜赶紧再次保证说。她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对方的脸色,忍不住奉承了一句:“能被大人您看中,西莱沙真是幸运。”
“她不幸运。”罗萨侧耳聆听着身后酒馆里醉鬼荒腔走板的歌声,漫不经心地说,“她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大概就是遇见我了。”
西莱沙今天的目标是一个稻草色头发的年轻人,年轻人脖子上缠了厚厚一圈绷带,正在试图努力不引人注意地穿过大堂。
“嗨!迪欧!”西莱沙悄悄绕过去猛的一拍他肩膀,那人吓得差点跳起来,又牵动了伤口似的疼的龇牙咧嘴,“西莱沙?你怎么不窝在自己家里种蘑菇了?”
“昨天听米娜安说你被恶魔袭击的时候还以为有多严重,这不好好的么?”西莱沙伸手扯了下对方脖子上的绷带,那人赶紧跳开,慌慌张张地环顾四周之后才压低声音急切地说,“别那么大声说话,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要是被我父亲知道我不好好养伤还跑来酒馆看莉娜我就完了!”
“哦——”西莱沙拖长了声音,“所以你父亲还是不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
“我父亲不喜欢她,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年轻人那张满是雀斑的脸上露出一点沮丧的神情,“可莉娜才不是外人说的那个样子,她很好,特别好,我真的爱她。”
西莱沙不太想对别人的感情评头论足,于是转移话题:“你刚刚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你是想问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吧?说实话我记不清了,我那天喝了不少酒……你知道的莉娜总喜欢灌我喝酒。”迪欧探头探脑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爱人,“在回家的路忽然就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脖子上多了一个牙印……那个老牧师居然拿圣水泼我的伤口!天哪,你是不知道那有多疼。”
按理说圣水能净化邪魔污秽,可迪欧身上还是有被诅咒的痕迹,难道是之后又沾染上了什么东西?想到这儿西莱沙忽地冲对方身后招手,“嘿!莉娜!”
迪欧猛地回过头,西莱沙趁机在他脖子上按了一下,迪欧颈部的皮肤上顿时浮现大片黑色的斑纹,倏忽间便沿着手指游走到她的身上,隐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莉娜在哪?”迪欧没有感觉到异常,依旧在满怀希望地环顾四周,“你在哪看见她了?”
“刚刚好像看错了。”西莱沙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感觉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的麻痹感。
“害得我白激动。”迪欧总算收回四处扫射搜索心上人的目光,“上周借的那几本书我都看完了,有时间给你送回去,你那儿有《安列武德历险记》吗?”
西莱沙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迪欧是一个骑士小说重度爱好者,所以才会不在意那些钟楼女巫的传言而频繁地同西莱沙打交道。因为在骑士小说里女巫也分善良的和邪恶的,西莱沙更像是那种会帮助骑士击败恶龙把穿着粉色长裙的金发公主夺回来的善良女巫。
“这本书在奈蓝城里可流行了,可惜我父亲不肯给我买,也不让别人给我捎带。”迪欧抱怨道。
西莱沙垂在身侧的右手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指尖麻痹的感觉一瞬间便被冰冷的触感冲淡了。她眨了下眼睛,罗萨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动作将她拉到身边,这一举动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却是在明明白白地在宣告着领地的界限。
迪欧不禁喔的一声张大嘴,“女巫你居然谈恋爱了!”
“别胡说,这是罗萨,奥利塔夫人的远房侄子,也是图书馆新来的管理员。”西莱沙有点尴尬地介绍说。
迪欧嘿嘿笑了两声,那含义不言而喻。
西莱沙此时全部感官都集中在被握住的那只手上。她之前怎么从没留意过?罗萨的掌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柔软,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茧,关节和指腹处有几道伤疤,倒像是一双握过剑上过战场的手。
他这么一副孱弱的模样,真的能拿得起剑吗?
好在迪欧的注意力已经被刚刚从角落里走出来的金发女郎吸引,“莉娜莉娜!”他立刻跳了起来,“我在这儿莉娜!”
“爱情让人变得盲目。”西莱沙干笑着说。她这才注意到罗萨的脸色有点难看,那个人很少会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怒意,上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阁楼上看到那个复活法阵的时候。
“怎么了?”她有点心虚地想把手抽出来,然而那人用一种远超过她的力气禁锢着她的手,似乎根本没看到到她的手背上开始浮现出大片的黑色斑纹。
“我只离开了几分钟而已吧?”罗萨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你先松手!”西莱沙跟他僵持了几秒钟,这才把已经被攥得发红了的手抽回来,“一个腐印而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腐印算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诅咒,多产生于坟墓中还未彻底腐烂的尸体,活人如果不小心沾染到尸气身上便会留下诅咒的印记——腐印这名字尽管听起来吓人,实际上却是一个很容易就能驱散的东西,况且就算不清理也没关系,普通人沾染上最多就是发烧痢疾生一场大病,休息几天也就没事了。
迪欧身上带有腐印,所以让他沾染上腐印诅咒的源头难道是个尸鬼?西莱沙一边思考一边用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背上划出几个符号,黑色斑纹就像阳光下的冰块一样迅速融化淡去,连同轻微的麻痹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看,很容易去掉的。”她炫耀似地举起手晃了晃。
“这就是你有胆子把别人身上的诅咒往自己身上转移的原因?”罗萨冷笑了一声,神色没有丝毫缓和,“如果我要杀你,就会把恶咒伪装成你觉得很容易去掉的腐印。”
西莱沙笑不出来了,“你认真的?”
“任何转移诅咒的行为都是在冒险。”罗萨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诅咒本身就是由恶意产生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人的恶意经过时间的沉淀到底会发酵成什么东西。”
“好吧,你的话我记住了。”西莱沙讷讷,“我以后会小心的。”
人群中猝不及防地想起一阵乒乓声,原来是两个喝多了的客人为了抢离舞台更近的位置打了起来。罗萨觉得吵,一把揽过西莱沙的肩膀便要带着她往外走。
“走反了,门在后面!”西莱沙忙不迭地提醒。
罗萨固执地朝着自己认为的出口走,或许是酒馆里光线昏暗的缘故,他看起来比平日里多出一种攻击性,但这并没有让西莱沙产生被冒犯的感觉,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忽然在对方平静的外表之下窥探出一丝真实。
“这是后厨!”西莱沙及时拦住他,在老库伦疑惑的注视下将罗萨按倒在最近的空座上。
她这才意识到罗萨是真的是喝醉了,他看似安静地坐在那里,望向自己的目光却灼热得令人心惊——那是一种常人无法承担的重量,被凝视着的人仿佛忽然被惊天的宝藏砸中,惶恐比喜悦先涌上心头。
鬼使神差的,西莱沙俯身靠近那人的耳边,“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罗萨呆呆地看着她,女孩绿色的眼睛像是浸过水的翡翠一样漂亮得惊人。
西莱沙一字一顿地说:“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来旺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