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我赶回公司的时候,日头正盛。急忙找到装着华丽丽头饰的箱子,拎起来就跑。临近午休时间,上上下下来回的人不少,站在十五层电梯间一直等不到开门声响起。没办法,跑楼梯来得更实际。
事实证明,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只跑到一半这手里的箱子怎么愈发的沉了。立在八下到七层的楼梯间喘粗气,我抬眼透过面前门上的薄玻璃瞧见了一个身影……鹤星宙?!他回来了么?
我抵着门强大的反作用力,侧过身子努力从两扇门中挤出,向着他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果然,什么都没有。
我环顾四处的空间,原地打圈进不是退也不是。恍惚一下,感觉有人轻轻拍我的右肩膀。
“大……白哥?”
转身见孟白拧着眉毛,盯着我翻了个小白眼:“你干嘛呢?”
“我、我、我来取道具。”刚才,果真是我看错了么?
“算了,我也不管你是来干嘛的了。”孟白掏出一个硬纸壳材质的卡片,“拿好,丢了概不重补。”
印着我名字还有公司标识的卡片,这个看起来很像是……工作证。
我抬头向白哥递过去明晃晃询问的目光。
孟白企图翻一个更大的白眼:“你跟着齐妈出入公司什么的当然用不着这个,将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跟着鹤鹤出入一些活动的话,没有这个证明你怎么进得去?”
“活动么?”
“是啊,比如录制现场、音乐节后台、采访室、商演之类的,像你这种不能刷脸的,怎么进?”孟白抬腿要走,想起什么又回身,顺嘴问:“明天晚8点齐妈那边有活儿么?”
“明天排的都是外景,没有夜戏,基本上6点收工。”
“哦……”孟白用手磕了磕下巴,“要没什么事,明天某品牌商演鹤鹤要唱歌,虽然有人还没同意你个小不点入工作室,但没事就来熟悉一下这类活动我们需要干的活儿。”
我压不住嘴角不自觉扬起来的弧度,问:“鹤星宙他,回来了么?”
“你是傻子么?”孟白已经累了,表示翻白眼很费体力,“他不回来谁上去唱啊?你最好是,整理整理智商再去送道具。”
道具…啊!要来不及了……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拍摄地的时候,看到主场地还在进行男主戏份的拍摄,不由得深呼了一口气,终于是赶上了。远远看见小莘在纪濛音午休的休息室门口踱步,我拽着这个沉得夸张的箱子跑去。
跑到一半小莘逐渐看清来的人是我,一边挥着手臂一边迎着我的方向跳着跑来:“你终于回来了!”
她首先拉过箱子,蹲下打开并检查确认无误后才算是放下心来。
“你们在做什么?”
可能是来回跑得知觉有些麻木,一点没有察觉是什么时候,齐妈淡定地站在了我们所在的廊亭周围。
齐妈甩着步子,慢慢靠近我们:“这个,是什么?”
小莘已经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到回过味来想忙不迭地盖上箱子时已经晚了,箱子盖被齐妈一脚踩在地上。
齐妈的胳膊抵住踩箱的膝盖,脸渐渐靠近蹲下身的小莘:“我问,这是什么?”
一字一句,不容反驳。
“这个是…是额外做的道具头饰……”小莘仰脸马上换了一副哭唧唧的表情,“齐妈,我真的不知道。是纪濛音让公司做的,是木九衣回公司取回来的,我没见过、刚拿到……”
齐妈把头转向我,扬了一边的眉尾:“你去公司取回来的?”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点了点头。
“我记得,昨天收工后我看过这个箱子,”齐妈的脚踩得更实了,盯着小莘,“在你的手里。你可不要跟我说,是我看错了。如果你记不清了,这样的记性也就不用留在纪濛音身边做助理了。”
小莘的脸白了又发青、青了又变黑,央求:“齐妈我只是个跑腿的,这个头饰公司怎么额外报的、找谁报的,我真的不知道……”
齐妈不做声,缓缓地起身然后把脚移开:“一个头饰而已,拿回去吧。”
“……”
小莘还是不敢动。
“另外呀,”齐妈单手把小莘从地上拉起来,“你告诉纪濛音,下午啊,好好演。”
我站在原地,始终是小莘的正前方,中间隔着那个箱子。我看着小莘如释重负般合上箱子,拉扯着跑远了,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齐妈。
齐妈在我身边驻足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酌怎么开口,许久放下了一句话:
“同理心太强,不见得是好事。”
二十九
“你说什么?齐亚已经知道了?”纪濛音挺直了身子瞪着小莘。
“是、是。”小莘手忙脚乱地把头饰从箱子里拿出,“刚刚在门口,被齐妈逮个正着。”
“怎么办的事!”纪濛音瞥着小莘发抖的手呵斥道:“这么几步路都出错,从道具组拿过来不会说是道具组新定制的么?!”
小莘心里庆幸,纪濛音还以为自己早就把头饰送到了道具组,说:“是木九衣,头饰是她去取的……我没腾出空去拿,纪姐对不起!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先管好你自己吧!”纪濛音心里憋着口气无处宣泄,一把从小莘手里抢过镀金头钗摆弄着,“知道就知道了,还能把我怎么样。至于木九衣……”
“我可是要,好好地记住这个名字了。”
第二天拍摄现场。
估计是昨天开工太早收工又晚,加上昨天下午皇后册封大典的重头戏拍摄得非常顺利,今天跟拍的场次并不多。几个外景加上两场群戏,不出意外八成能提早收工。
我惯常进到纪濛音专用休息室送服装的时候,开门就迎上了小莘躲闪我的眼神,又远远感受到纪濛音今天不太一样的气场。我有些尴尬地把熨过的服装挂到指定位置,就想像一团被人瞧不见的空气,悄悄地撤出这个是非之地。
“木九衣啊……”纪濛音脆亮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几点拍我的戏份啊?”
我悻悻地在门口回过身:“按照今天的拍摄时刻表,一个小时以后就是纪姐的戏份了。具体时间我现在马上去确认一下……”
“别急呀~过来。”纪濛音及时喊住了我打算出门的动作。
我定了定神,往前迈了两步。
“再近点儿。”纪濛音拿开盖在腿上的貂毛,靠着我的方向探了探身,“这十天,做得不错啊,一点儿错处都找不出来。”
我寻不到间隙去琢磨这话藏住的画面,纪濛音突得站直了身几乎是贴在我面前:“刚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的能力,是我大意了。还好现在也不晚……”
纪濛音本来就比我高挑出半个头,现在踩在木制脚踏上居高临下的姿势,确实像极了皇后娘娘:“我身边就缺一个你这样聪明的人,要没什么意见的话,我马上辞掉小莘你来做我的帮手,怎么样啊?”
我立马抬头屏息,眼睛不能眨一下:“辞掉小莘?不……”
纪濛音象征性皱了皱眉头,歪头做出一个浮夸地表现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在…拒绝我么?”
我下意识咬了咬嘴唇,看着纪濛音的眼睛说:“谢谢纪姐的好意,我不想抢了别人的位置。”
我转身迈稳步子走出女主演专用休息室的那小段路,没法瞧见的是,纪濛音沉下来的眼角和慢慢渗出了凶怪的眼神。
纪濛音转动着瞳孔试着变换好神情,却也压不住从里子散出来的狠劲:“真的是让人不舒服啊……敬酒不吃,非得尝些罚酒的滋味。”
下午女主拍摄现场,NG第五次后。
“卡!”
导演在重复喊过几次后,不耐烦展露得愈加明显,却也压着语气跟纪濛音说:“阿音,你今天是状态不太好么?台词总有地方是卡的,语气要连贯,一定得连贯!”
“导演对不起啊,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总是记不住。”纪濛音伸出手指用力地按压太阳穴,无奈讲:“头也疼得很……”
导演想到昨天大部分演员历经18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也就不好说什么,却也止不住焦躁地摆手:“那就休息一下再说吧!”
“不用,导演,再让我试一次吧~”纪濛音扭着身子靠近导演,“让我的助理举着大词报,只要不入境肯定没问题。”
小莘盯着情况竖起耳朵,马上拿来了一小叠纸到位。
“显着你了?”纪濛音瞪了她一眼,环着人群像是在找什么,然后把手抬起指向了我,“你来吧,记得举高点儿。”
之前这差事是小莘在做,虽然算不得什么光彩,可在小莘心里那是她的分内事。接过小莘手里的纸页,我感受到她不同以往的奇怪态度。
我硬着头皮上了拍摄场景,没几分钟就发现这不是一件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我把纸面拉得远,纪濛音就会卡壳NG说看不清字;如果我把纸面靠得近,导演就会喊卡说穿帮;如果我举得低,纪濛音会嚷着眼神向下、情绪太沉不符合人设;如果我举得高,导演会喊演员眼神飘没了……
第二十三次NG后,现场从开始的窃窃私语升级为公开抱怨。
“到底行不行啊!”、“究竟会不会,就举个纸都能错一百遍……”、“拖后腿就别上赶着了,真是!”
我按着酸疼的胳膊,看见了纪濛音难以掩盖那得了逞的表情,确实很生动。大概是NG到第十次左右,我在调整纸面距离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早就背得所有的台词,挑着我可能乱了、错了、慢了、快了的动作卡词。是啊……导演都不会大声训斥的人,哪个工作人员敢去指责,我自然成为了所有不顺的源头。
可以,来吧,不过是薄薄一叠纸,我还举得动。我陪着,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豁得出去。
纪濛音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好像瞥见纸张后面的人轻声笑了一下,心不免一沉:“真是个天生让人不舒服的丫头……哼,无趣得很。”
大概是第三十几次吧,我也记不太清了,这一镜终于是结束了。
就在我靠在一旁揉着胳膊,苦想着下一镜如何应对的时候,才三点的天仿佛是暗了下来,逐渐寡淡的光很难投到搭的场子里,地面温度一下落了几度。这大气上下的温差一形成,对着的气流从四面卷来,没多久谁都没在意的雾气就蔓延升腾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雾算不得有多大,但对拍出来的画面质量产生不小的影响,就好像是蓝光画质加了一层薄薄但多余的滤镜。
今天还有最后一场群戏,被这场白雾绊住了脚,束手无策中全剧组只得待命在休息室。我走到工作人员休息大厅门口,伸手撑起棉帘的时候,听到道具师傅抱怨:“早就应该收工了,就因为这雾还得待这。”
“什么呀,哪儿是因为雾啊。”摄影师的声音,“还不是那个小助理,不然最后一场戏早拍完了。”
“可不是么,”化妆师呛声:“连累我们还得等在这儿,哪儿说理去。”
“她就是爱出风头!”是小莘的声音,“明明什么都不会还一副我能行的模样,真行。”
“这可真闹心……”“硬生生改成夜戏了。”“等着吧!”“等到啥时候?”
抿嘴笑了笑,我还是,先别进去了。
难得找到个没人安静极了的地方,我倚着墙坐下。一月快中旬这北京的天儿也真是变化纷乱的,可该冷还是一直冷的,赶紧把手揣到兜里暖一暖……这个,什么东西?
我从兜里拿出冻得有些发红的左手,撺着带出一个硬纸壳——奥,是我的工作证明啊。今晚,怕是去不成了吧……这种天儿冷得,真的好想见他一面啊。
“你也是挺会藏啊。”没征兆的声音耳畔响起,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齐妈就站在了我身侧的拐角边。
“齐妈……”我仰着头吁了气,整张脸哭笑不能的表情,“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那是你心根本没在这儿,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齐妈撇撇嘴,又回忆,“跟他一个样子。”
“嗯……”我试着重启了感官系统,可还是飘着的状态问:“谁啊?”
“这什么?”齐妈挠了挠脸赶紧转移话题,她凑近了好看清,“工作室的出入证啊……”
齐妈一脸原来如此的笑:“他回来好像是有商演啊,你想去?”
我赶紧翻掌把出入证收回了口袋,嘟囔着:“去不了啊,这边一摊子事情呢。”
“纪濛音就是这个德行,天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