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砍断的脖子不会自己接回来。所以很明显没有任何伙计愿意跟一个砍断脖子会自己接起来的东西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起身后,所有刚经历过生死之战,正在忙着善后的解家伙计都被他微笑着说服了。
何况,这个东西给了大家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死,或者变得和他一样,哪怕被砍断了脖子,也能微笑着爬起来。
所以,既然所有伙计都被说服了,那么解连环也被说服了。
然后,被说服的解家队伍带着解连环继续前进。
然后,他们一起说服了一些别的队伍。
然后,他们和提前出发的部队汇合。
解家的队伍的到来,带来了新的消息,而最疯狂的一个秘密就如同八卦一样在私下传播着,而且这个秘密给了每个新知道的人一个选择:死,或者被说服。陆陆续续,越来越多的人被说服了,其中就包括了霍秱秱,以及——霍秀秀。
“我们别无选择。”霍秀秀坚定的声音很冷很清。
到底有多少人被说服过,这件事无从知晓,总之,如果解语花和吴家没有回来,他们会继续被说服。不同的是,当解语花和吴家的人回来,并且带来了解决的办法的时候,有的人立刻就不再被说服了,而有的人依旧执迷不悟。所以,后者死了。
短暂沉默过后,在吴邪的示意之下,一个轻柔的声音开始开始了他的讲述。
对于被香火带走的那些人来说,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者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
他们的意识里只有白,大片大片的,不留缝隙的白。
让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新的处境的,是一阵突如齐来的震动,以及伴随着震动的突然出现的光。
原本掩盖在眼前的白色朝光的方向冲了过去,他们终于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巨大山体的内部,而且,他们动不了了。
“我们被粘在岩壁上了。”
吴忧惊讶的发现,发出轻柔声音的人居然是苏万。他的嘴,艰难地挤着声音,他的脸,缺失了一些正常的移动。他边上的黎簇,失去了往常有点欠揍的神气,头低低压到怪异的程度,整个人缩一团。再边上的,那个原本看起来很有些过剩力气的杨好,如今就像一个软布娃娃瘫在地上。这些归来人的肌肉,如同从在泳池里泡了太久,沉重着,无力的搭在骨架上。
根据苏万的描述,他看到,岩壁之上,粘着很多的很多竖立的人影。
他看到,白色从人影的头部冒出来,冲向光的方向。
这个场景,就好像香炉里的香。
这些人影,有的在如同抖落香头上的灰一样,疯狂的颤抖着,而有的人影已经完全不动了。
其中,一个已经完全不动的影子就在苏万的身旁,苏万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夸张的睁着,新鲜的血液从眼眶边滴了下来。
他还活着。
“吴忧。”
边上的王盟小声嘀咕:“这么说的话,那个时候我们在山上看到粘在岩壁上的人。你还记得吗?你戳了戳他们。你说,他们很新鲜。”
他们也是活的。
根据苏万的描述,为了不变成那些不动的影子,他们尝试了很多去摆脱那种粘住他们的,白色的黏状物质。
但是这些尝试都是徒劳的。白色的看起来像浆糊一样的物质并不是浆糊,它们对于该粘什么不该粘什么有着明确的认知。
比如,当苏万意识到整个左侧身体连同他的左半边脑袋被牢牢地粘在岩壁上的时候,他试图用右手支撑拔出自己的脑袋。谨慎起见,他在右手上包裹了一层衣服。但是后面发现没有必要如此,这玩意对他的右手不感兴趣,也对他的衣服不感兴趣。那东西对它不感兴趣的部位表现的没有任何的粘性。具体来说,虽然它们已经粘住了苏万的半边脸和半边身子,但要是苏万让他们再多粘一寸皮肤,多粘一根头发,也是做不到的。苏万完全可以放心的把整个脸靠上上面滚。这意味着情况不会更加恶化,但这也就意味着,那堆黏糊糊的玩意挖不起来。
不是没有人尝试更加极端的举动。黎簇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点嘲讽。
为了解放他的双脚——他被粘住的只有双脚,双脚是穿着鞋子的——他是最有可能逃脱的人。
黎簇很快摸出了他的刀,割向了他的鞋子,就在鞋子划破的瞬间,白色物质涌了上来,把他连鞋带脚地连着拿刀的手整个粘住——好在放过了他的脑袋。
至于杨好,他努力的挣脱除了带来拉伤和疼痛以外一寸都没有松动。
总之,他们被粘住了,一步也动不了。
而且很快,光消失了,他们再度陷入了茫茫的白色。
再后来,苏万能感受到的,是白色的移动。
眼前,茫茫的白色开始了移动,向上,向下,向左,向右。
失去知觉的身体开始感受到了疼痛,整个人仿佛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流冲击着,有一种被绑在游乐园大摆锤上一样的无助。
在这种无助中,苏万的意识逐渐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苏万再度意识到什么,是有东西拍上了他的脸。
他眼前的,是一个红脸人,大吼着听不清的话语,把他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小小的空间里,没有挤进白色,随着意识慢慢回归,苏万恢复了一些神智。
他发现自己的手上,拿着一只骇人的手骨。
他发现自己的脸上传来冰冷潮湿的感觉,身上也传来潮湿冰冷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全身涂满了泥巴和血。
那么,那个大吼大叫的红脸人的脸上,也是泥巴和血,
那个大吼大叫的红脸人大吼大叫着,“等一切停下,用手骨划破。”
那个红脸人是吴邪。
苏万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所以苏万乖乖在小小的空间里待着,感受着小小的空间在“水流”的冲击下,颠来倒去的浮动。
直到最后的最后,冲击感消失了,一切平息,小小的空间不再移动。
他感受到了,小小的空间外,提供浮力来源的,是实实在在的水。
所以,他按照吩咐,用手骨从里面划破了小小的空间,听到了吴邪宣告结束。
目光再度回到了吴邪身上。
对于吴忧印象中的吴邪来说,现在的吴邪太过安静了。
不过很显然,周围的等待的人们很习惯于他的安静。大家安静地等待着吴邪。等待着他思考着,哪些说,哪些不说,哪些打算瞎说。显然,吴邪并不避讳这一点,显然,大家也并不避讳自己知道这一点。
在安静的等待声中,吴邪终于开了口。
“那两个喝毒药的,被我们追上了。”
“他们的计划,是通过喝下“绿火”,让毒素进入身体,抵抗“香火”对身体的控制。”
“理想的情况下,香火会和绿火在身体里面达到平衡。使得香火无法继续侵入神经,绿火也无法扩大对身体的侵蚀。”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虽然成功进入了“香炉”,但这一带死人太多,香火太忙,没有功夫理他们。”
“由于本身就有长期治不好的疾病,他们在毒素作用下很快衰竭了。”
“他们两个算是,服毒自尽,已经死透了。”
“至于那个当年鬼市卖假画的。”
“我们看到了他留下来的信息。”
“他当年来过这里。出去后就如同他徒弟说的,他解散了家里的生意,专心画自己的画。当年,带他来这里的人告诉他,作为给他的报酬,他会健康长久的活下去—如果他足够幸运的话,会活的很久很久——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他果然活了很久,活成了一个健康长寿的老人,在此期间,他一直磨炼自己的技艺。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一天,他画了一张很满意的画拿给他徒弟看,他徒弟觉得很奇怪,问他是不是要重启原先仿造的生意。因为他拿出的画和他之前画过的一模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况加重了,很多次他试图拿起笔,都会不由自主的画出一副他已经画过的画。”
“最糟糕的是,“已经画过的画”的种类越来越少,他的重复越来越频繁。”
“到了最后,几乎只要他拿起笔,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画一副画,就是我们看到的,那第十幅画。”
“每一次的重复,他做都到了连不足之处都一同完美的复现。这样的完美的重复是没有意义的。而他,发觉自己几乎做不了除了画画以外的事情。外界的变换似乎对他来说失去了回应的价值。每天,他醒来以后,就会不由自主着重复着昨天的动作,画着一张过去已经画过的画。”
“出问题的还有他的身体。他原本很健康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修复不了的东西,出现一些一个普通老人会出现的毛病。这很正常,再怎么延缓也难以完全避免衰老的产生。——有问题的是,他对此没有知觉。”
“有一天,他画画的时候,他很多很多年不曾出现的手抖出现了。”
“他站着那里,看着他握笔的手悬停在宣纸上颤抖。但他的内心没有任何的恐惧,不甘,也没有任何的不快。因为他的大脑在自顾自地高兴着,如同他全情投入地画画一样的高兴。”
“于是他觉得,那一天要来了。”
“那一天。”
“之前带他来的人跟他解释过,他已经上过了“天”,体内有着来自天上的香火,不再是“凡人”。”
“这股香火可以让他健康的活很久。但是,香火毕竟来自天上,在他的体内并不可以复制。”
“他体内的香火终将消散。”
“而为了避免消散,这股香火会试图进入他最核心的部分,进入他的大脑深处,像修补他身体一样修补他的大脑。或者说,对于香火来说,既然无力修补身体,不如直接修补大脑。”
“所以,渐渐地,他将不会对外界有任何反应。不管外界如何沧海桑田,不管自己的身体如何变化,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的大脑深处一直被修补,直到钻入他大脑的最后一缕香火消散。”
“他并不怨恨也不害怕。他活的足够久了,至亲早已先他而去。那个人给了他一段很长很长的健康时光。只可惜,他还是没有能留下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不仅健康,而且能够自由作画的时间。”
“他决定动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回到天上去,寻找解决方法。对于一个已经开始“凝固”的存在来说无疑非常的辛苦。通过努力,他还是最终来到了这里。这要感谢他体内的香火,让他可以忍受一个老人忍受不了的旅途。”
“他的经历里描述了,原本动脑都已经困难的他来到这里以后突然发现自己变得非常的“敏锐”。他“凝固”的大脑仿佛又灵活了起来,他可以尽情画他想画的了。于是,他推迟了回到天上的计划,在这里留下了记录他经历的作品。”
“问题出在密度上。”
“就在这里,就在现在,在我们周围和我们的身体里面,都是香火。”
“香火在这一带的空气中浮动。由于浓度不够,肉眼看不见它。当那家伙到达这里以后,香火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入了他的身体,对他体内原本存在的香火进行了补充和激活。”
“要是继续在这里待着,香火也会影响我们的神经,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说着,吴邪站了起来。
啥?哪?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吴邪缓缓举起了双手。
“那里。”
?哪?
吴忧所处的位置四舍五入算是在吴邪的侧后面,眼瞅着吴邪举起了双手,手掌向前,缓缓模拟了一个开合的动作。
“哪里?”众人疑惑。吴邪手掌正对着的是一片连绵望不到尽头的密林,远处是一片不曾探索过的群山。并不是之前“香炉”所在的方向。
“那里。”
吴邪说着,手移动了,手抬得更高了。
。。。拜托,你的手一直在动,指的明显不是同一个地方好吧。
吴忧腹诽着,老实地跟着其他人一样,耐心地看着吴邪的表演。
这个角度,应该是天上。
“那里。有一道门。门开了,香火跑了出来。”